老爸七十多了，瘦削，驼背，脸像干坼的核桃，以前那个为我遮风挡雨健壮的老爸的确是老了。

他不喜欢城里生活，总是喜欢农村那三间院套，总是喜欢自己侍弄那几小块地。每天总是房前房后转悠，也不知他总在忙什么，或是给树叶摘虫子，时而弯下腰拔掉一棵草。可能是人老的缘故吧，老爸这两年时常念叨儿女。

记得我前几年回老家时，总是鱼呀，肉呀带回一大堆，那时，老爸总是说，不要总花钱买这么多东西，白菜、萝卜最的营养了。有一次，我无意中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都是正宗的食品。没想到，父亲接过去，全抱到炕上一样一样地看，打开，一样一样地品尝，生怕谁给抢了去，那样子真像个孩子似的，难怪人们都叫上数的人是老小孩。事后，弟弟告诉我，老爸拿着我给买的食品，前院、后院边走边咂嘴，说“真好吃”，还不时时地给别人家的老人尝一口，老人牙掉的差不多了，就喜欢吃甜、舒、软的东西，并且不粘牙（大多是镶的），老人都说好吃，就都嚷着去集市上买，可农村集市上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我从正宗厂家买的食品，尝过老爸食品的老人，就指责老伴，说些“舍不得花钱”，“心里没有我”之类的话，有的老两口竟然还生气，几天不说话。老爸每每看到听到别人家老人吵，就偷偷地笑，还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时，也去劝驾，不过，不劝还好，这一劝，真是火上浇油，更会惹人家不快。因为他们没有在省城的女儿，更不会有人老远地买这么多好吃的……搞的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下次去，多买些，好给我那老爸拿出去炫耀。老人活的是一种心境，其实，我知道，老爸从前是最不喜欢吃零食的，现在拿着好吃的，到处炫耀，他是高兴，他是想让别人来分担他的喜悦。

我就想，老爸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我记得，我七岁时，出天花，那时没有药治，大人都只是用老办法，不让出门，在家里等待把天花都出净了就算好。体质差的孩子可能就会夭折。我那时是家里的老四，那时，妈妈忙着下田，带孩子，做家务，也没时间照顾我，我可怜兮兮地躺在炕上，高烧不退，就连平时吃不到只有在过节时才吃的鸡蛋羹都喝不下去，脸烧得红红的，高烧连连说着糊话。妈妈急得不行，找赤脚医生也没办法，只说挺着吧，如果可能的话给找点凉凉的，解渴的东西吃。爸妈都知道那句“挺着吧”的话的含义，孩子虽多，可谁也不会眼看孩子没了。那时，冰箱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刚割完资本主义尾巴还没几天，别说夏天水果没下来，就是秋天，也连水果的影子都见不到。结果，老爸两天两夜，骑自行车走了几百里的路，从熊岳驮回两筐苹果，除了拿去卖的，给我留下了许多。那甜甜的果汁救回了我的一条小命，后来，妈妈时常说我命大。等我好了以后，用舍不得吃的苹果馋哥哥、姐姐，还在邻家的小孩子面前炫耀，呵呵，现在，老爸的做法和我小时候是多么相似呀。我知道，该轮到我带老爸玩了。

每次回去，都是匆匆忙忙，因为工作太忙，但每次回去，弟弟、弟媳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和我一起陪老爸打一会麻将。我不太会玩，弟弟就说，不用你会，你就知道输就行，我给说笑了。可输也要会输呀，你故意输不行，要让老爸觉不出来，还得让他和得自然，开心，所以，有时，一会麻将下来，比我工作一天还要累。但我看到老爸那高兴的样子，虽赢得不多，却比你给他几百块都高兴。还会逢人就讲，我怎么怎么的……我总是想，大概人老的时候都会这样吧。是呀，哄得老爸开心就好，他就会小孩子似的，想着什么事，就会不时地笑，那笑真的是从心底里笑出来的。

可也有一次，老爸没有笑。

那是他办后老伴后的事。有一次我回家，可能是有人陪伴的缘故，老爸的精神特好，话也特多。妈妈去世这么多年，他都是孤零零地过活。闲聊的时候，他的一句“这老太太比你妈好……”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含泪水，大喊“你说什么？”老爸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像小孩子犯错误似的，低下头，半晌没有抬起。当我理智一点后，看到老爸的样子，心痛的不得了。我知道，老爸是说出了心里话，这么多年孤独生活，当他有一个人可依时，他当然会觉得那是幸福的感觉，尽管那老太太远远比不上我妈，但对他来说，也一定是最好的。我有什么权力来说老爸呢。我到现在还在为我那次的轻率自责。

老爸老了，下雨时再不能背着我过小河去学校；再不能在我生病时骑车走很远的路买苹果；再不能扛着袋子攒钱养活我们……生活可能就是这样，永远是一个传承，老爸背我，我背老爸；老爸曾经带我玩捉迷藏，搓泥蛋，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我现在也要带老爸玩，给老爸讲新时代新鲜事，让老爸永不落伍。

我时时在心里说，小时候，老爸的背是我坚空的山，现在我的背也要顶起老爸的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