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小敏是我记事起的第一个玩伴。
小敏与我同村,只比我大了十天。她家较为贫困,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她的母亲为了生个儿子,不顾医生劝告硬是在第四胎如了愿,但也从此落下个半身残疾。小敏似乎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照料弟妹不说,有时还要到田间插秧什么的。较之她我很幸运,我是家中最小的,父母宠着,姐姐疼着,比她那个小弟还要娇贵。我的性格横蛮、任性,在同龄人中我就地道的“孩子王”。我常常欺负她,上学的时候让她替我背书包,下雨的时候叫她为我打伞。她也没有怨言,常常跟在我的身后。
小敏的成绩很差,这也许跟她的家庭生活脱不了干系,因为她根本没有时间专心学习。小学六年,我一直与她同班。有时她完成作业或者错误过多而被老师留校,我便在教室外等她。回家的路上我便指着她的脑门,责骂到:“你真笨!”她也不说话,只是对我一笑,似乎在感激我能够等她一起回家。
平时她没有多余的时候和我们一起玩耍。我常常看见她担着水桶去井里挑水,满满的两桶水中间横着一根扁担压在她瘦小的肩上,到家时水也溢出了一半。那时我家请钻井队在后院钻了个很深的井,并安装了电动机,电源一通便可以从水管里流出清澈的水,且夏凉冬暖。后来每每见到她担着两个与她极不相称的水桶时,我就会插上电源打开自来水开关让她接水,免去她到村头井边那一段不短的路程。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懂得了朋友二字的意思,便自然地将她当成好朋友,再也不欺负她,也不许别人欺负她。我的喜怒、疑惑,甚至哪位男生给我递过小纸条,我都会告诉她,她一般是静静的听着,发表她的一些小意见。
小敏常常对我说一句话:“要是我有很多钱就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笑她是钱串子。她便反击我:“钱有什么不好,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种单纯,也有一种执着,我感觉她好像陶醉在一种美好里,让我不忍破灭。也许因为家庭缘故,她的思想过早地成熟,我发觉她急于摆脱当时的生活状况。
小敏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她父母与她一起决定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难过,劝过她几回,但她终究没有返校,不久后经人介绍去了市内一家餐馆打工,那时我们十一岁。她偶尔回家,也会到我所在的学校找我,有时给我捎一些给笔记本、围巾之类的礼物。然后我们牵手去山顶,躺上草地上,说一些悄悄话,她会跟我讲述城市的人,城市的生活方式,也会跟我哭诉她所受到的委屈。我除了安慰她,也会试问她是否考虑返校继续读书,她非常坚决的摇头。
她似乎融入了某种生活,后来,她很少回家,有时会捎一些钱给她父母。
我中学毕业后学了两年计算机,后来便到了深圳打工。此后我没再见过她,只是偶尔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好的坏的。最多的,便是传言她傍了位大款。我笑笑,不相信。
直到今年春节前夕。腊月二十八那天,姐夫开车送我去市内办事,开出不久,马路的一个转弯处来了另一辆车。因为乡间马路较为狭窄,要双方很小心的商量进退才能通过。我摇下玻璃窗,对方的小车内探出头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小敏。她也认出了我,我们都很惊讶,下了车紧紧拥抱。我们都仔细的打量对方,她一头卷发,短裙长靴,一件高腰外套,领衣毛绒绒的鲜艳,让我想到了“美丽冻人”一词。我们都说对方长漂亮了。
她指着开车的男人向我介绍说是她男友。我望向车内,那是一位中年男人,大概35岁左右,头发稀少。我虽惊讶,但还是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坐在车内点点头便不再作声。我们都有些尴尬,便想打破僵局介绍姐夫给他认识。我还未开口,小敏便像发现在新大陆似的指着姐夫对我说:“你对象?不错,像个有钱的角儿!“然后附在我的耳边:”好好把握啊!
我跟她说明。她一笑:“原来是姐夫啊?我很久没回家了,还没见过这位姐夫呢!”
由于我要去办事,我便和小敏说好下午回来时去找她家找她。我回到家时小敏正跷着腿坐在我家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跟父母说话。见我回来,她很高兴,说,丽,终于等到你了。她从粗致的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点火。动作很娴熟,她问我:“来一支?我说我不会。
我不敢看她,也不忍看她。
那天有些太阳,我对她说,我们去后山坐坐吧。我很想知道她近年来的生活,我明显得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或者她也想知道我的生活,因为我们毕竟很久没有联络。
对我的提议,她摇头:“算了吧,屋里舒服些,山路不好走,我的鞋跟太尖了。再说草地上也会有蚂蚁。”
我无语。
最终,我们窝在沙发上聊了很久。大多都是她讲述这几年的生活,她说话的时候像历经了很多风霜的生活者,苍桑而又熟练。但事实上,她才到19岁。
夜深了,她起身要回去。我留她:“睡我房间吧!”她说那位还在我家等我。乡村里没有路灯,我用明亮的充电电筒照着她回去的路,那强烈的光虽越来越弱,但似乎可以照得很远很远……而我,想在那一线光中找找当年小敏的影子,或者她挑着水踉跄的步子。
那天晚上想了很久。
最终,似乎什么话也不能说。
2005年2月4日 家中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6-1-21 11:47:0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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