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扬和青维是亲戚。青维和中扬的母亲是同胞姐弟。论辈分青维比中扬大一辈儿，中扬管青维叫舅。但当舅的青维没有外甥中扬的岁数大，中扬大他舅两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是舅舅和外甥，但更像是朋友。有人的时候，中扬喊青维几声舅，没人的时候，中扬就青维青维的叫，青维也不计较，就嗯嗯的应答。

转眼，中扬和青维都成了家，有了孩子，生活在农村，负担都挺重。为了改善生活状况，这爷俩就一脚前一脚后地进城务工了。中扬是先青维一年进城的。因他人机灵，被工头看中，让他当了领班。大大小小也管十几号人。比如工地用谁不用谁，工钱给多少，他可以做一半的主。因此，过年的时候，中扬回了村，青维就找了他说要跟他进城，在他手下干点活儿，挣俩钱儿。中扬一口应承说没问题，有我稠的吃，你就不会喝稀的。于是，第二年开春，中扬就领着青维来到工地。中扬在工地干了一年领班，也琢磨出点门道，他怕时间久了，有人说闲话，就事先把他与青维的关系跟工头说了。工头说，只要是你的人，工钱和工种你安排，别人说啥也白说。工头的话让中扬心里有了底儿，他就安排青维做了他的助手，帮着他记记工，看看工地上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

有了青维，中扬就轻松多了。他只指挥指挥你去干这个，他去干那个，完了，到领工资的时候，他把大伙的工资从工头那里拿回来，他从每人的工资中抽掉一部分，差不多是按百分之十抽的。这样下来，他就可以从中抽取近一千块，加上自己的那一份儿，就相当于三个人的工资了。所以每到领工资的时候，中扬表现的特别兴奋，他右手把自己的工资和从每个工人工资里抽出的钱儿合在一起，在左手上甩几下，听到几声脆响，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自豪地自言自语：这就是做人的差距！然后，他走到工地上，找一块儿干爽的地方，冲着忙碌的工人喊：嘿，都停一停，下来领工资了，快点！不一会儿，十几号人呼拉一下就围成一个圆，把中扬围在中间。中扬便依照青维提供的每个人的出勤情况分发。

——张大耳朵，给，拿好了，挣点钱儿不容易，弄丢了就白干了；

——李大嘴，给，回头赶紧给老婆寄回去，别幸福了“小姐”；

——王胖子，这个月你咋不好好干活总是请假？瞎遛达啥？明个儿就把钱儿给你妈寄回去，攒着娶媳妇；

——赵一顺，赵一顺呢？

——在这儿呢。

——你哑巴了？这是你的，快揣好干活去！

……

中扬发工资时，青维不在，他上厕所去了。回来，李大嘴告诉他说，快跟你外甥领工资去，发工资了。

青维说，小声点，以后，别你外甥外甥地嚷嚷，让大伙知道了，我以后怎么干活？还都以为我是仰仗中扬呢？

李大嘴说，不仰仗中扬，你能干上这遛达的活儿，还能拿比我还高的工资？

青维急了，说，就你长着个笸箩嘴，到处瞎嚷嚷，你不说话，谁还能把你当哑巴？

我这嘴在我这儿长了都快四十年了，你一句话就能把它封上？不可能。这事儿，算我贱，我干嘛跟你说这些，你领不领工资关我屁事儿，算我多嘴，行了吧？李大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他看见中扬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赶紧低了头推起车子装石子去了。走远了，李大嘴回头“呸”了一下，说，这年头，谁傻？谁还不知道你们那点事儿，你要是跟中扬没关系，你刚来就能摊上这捞浮油的事儿，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被中扬克扣的事儿，为啥没人站出来说，大伙都是为了挣口饭吃，装糊涂哩。你别以为你青维是他舅，他就不克扣你，美死你……

此时，中扬走到青维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说，舅，你的工资。

青维接过来数了一下，说，咋比上个月少了？

上个月多？

多一百块呢！这个月为啥少了？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等碰着儿工头，我得问一问。

工头的脾气坏着呢，你别问，问恼了，有些事儿我都没法帮你。

那你记着给舅问一问，工资定下来咋说少就少了呢？

中扬有事要走，他没再说这事。中扬临走，跟青维说，舅多留意，别让这帮人偷懒，有啥事儿等我回来。

中扬走后，青维在工地各处转了一圈。然后冲大伙喊，弟兄们累不累？累了就歇会儿。　咋不累呢，大伙说。

累了就歇会儿呗，青维说。

谁敢啊，让中扬看见了，哪还了得，这一天差不多白干了？

喝里点水吧。

喝水可以，但不能停了活儿歇着。哎，青维，你要是我们的领班就好了，大伙跟着你能多歇会儿，王胖子说。

快了，你没看见中扬每天往外跑，这里交给了青维，中扬准是外面还有活儿，李大嘴说。

别瞎猜，中扬是有别的事儿。

你别替中扬掩着了，大伙都不傻，李大嘴说。

行了，干活吧，就你聪明，一张笸箩嘴，无事生非。青维没好气地骂了张大嘴一句。但他心里嘀咕：真有这事儿，咋没听中扬说过呢？

一天，工头到工地来了，他对工程进度和工人的表现都很满意，他有意地夸奖了工人们一番，说，大伙再卖把力，加快速度，完了工多发点工资给你们。大伙都说，行。后来工头找李大嘴谈了话，说李大嘴你工龄最长，人又能吃苦耐劳，流了不少汗立了不少功，领班你干吧。

李大嘴说，我干？那中扬呢？

我不用他了。他吃里扒外，让人讨厌，用他我不放心。你要给我好好干，干好了，我另外奖励你。

李大嘴一听乐了，拍着胸脯说，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保准让你满意！李大嘴拍完胸脯接着说，头儿，有个人咋安排？

谁？

青维。

他想跟中扬走就让他走，不走，就还让他接着干，他的心思好象并不比中扬差，你要留心点。

我知道了。

临走，工头拍着李大嘴的肩膀说，这里就交给你了，给我好好干！

李大嘴又拍了一次胸脯，说，头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后来，中扬来过工地一次，是找青维要工资的。工头不用中扬时，大伙的工资是青维去工头那儿领的。工头依照青维掌握的工人出勤情况，给每个工人结算，但青维从中发现，这个月的工资要比以前多许多，青维当时没有跟工头说个中原因，他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中扬，他真的克扣了大伙儿，连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放过。于是他就问工头，中扬这个月的活儿，是我替他干的，他的工资应不应该算我的？

可以算你的，但你得让中扬知道。

青维说，我会跟他说的。

要是中扬来找我领工资，我就让他去找你。

行。

走时，青维吞吐了半天才跟工头说清楚他想接替中扬做领班。工头说，领班的人选我还没想好呢，过几天再说吧。青维说，头儿，中扬不在的时候，工地那边都是我负责看管的，我对领班比较熟悉，你就让我干吧，保证出不了差错的。行，暂时就由你负责吧。

中扬找青维要工资时，青维暂做领班刚满一个星期。李大嘴和王胖子他们正端着酒祝愿青维正式接任领班。由于天黑和大伙的吵闹声大，谁也没有注意到工棚里进来了人。中扬走到青维的身后推了一下青维，说，舅，你出来一下。青维站起来时，大伙才从微弱的灯光下看清青维身后的中扬，“来，喝一杯”——大伙都不是很热情，只是象征性地客气了几句。中扬有些尴尬，说“不喝”。

从工棚出来，中扬说，舅，我那个月的工资，你领了？

是。

给我吧。

给你？那个月你在工地吗？

那也算我的！

算你的？那不成了我干活你拿钱了吗？

舅，不要这样。我不想跟你吵，我来只想拿走我的工资。

工资没有了？

咋没有了？

早让我花了。

你花了就说你花了，咋能说不算我的？那你啥时候能给我？

不知道。

那好，舅，你有了钱，记得给我。我走了。

青维没有说话。

中扬走后，青维回到工棚，大伙问他，中扬来干啥？

老家有点事儿，来，大伙继续喝酒。

那夜，青维醉了。

自从李大嘴做了领班，青维就不好好干活了，　不是给王胖子少记了三天工，就是丢了　工地工具。让李大嘴告到工头那里，工头生气不用他了。

离开李大嘴他们，正好是农忙季节，青维就回家去收割庄稼了。回了家，青维老婆说，中扬前几天回来跟她拿走二千块钱，说是青维在工地把人打了，给人看病需要钱，让他回来拿的。青维听了只说了一句“这个中扬”，便不再说话。老婆问他，咋啦？你没跟人打架？噢，打了、打了。

第二年开春，青维到另一个城市去打工。在车站，青维看见中扬也扛着行李卷行走在人群中。中扬也看见了青维，但两人谁也没有和谁说话，只是相互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本文已被编辑[肖景儿]于2006-1-19　9:57:2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