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来乡大院,老耿感觉心里憋闷得厉害。他长出了口气,对明海说,真他娘的能把人气死。这帮狗日的,整天打着官腔说话,不给你办正事儿。一把手今天出去跑项目,明天还出去跑项目,跑来跑去,项目没跑成,倒把乡里的债台给跑起来了,你知道不,咱梨园乡那么多老师的工资拖欠一年了还没有发,逼得老师都罢工不上课了。
明海说,这事儿我知道,俺二小前几天没去上课,说是老师都去罢课要工资了。哥,乡里该你的钱,你怎么不从收的农业税里扣出来,他该咱的钱,这收的款子不正好抵账吗?
老耿灰着脸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农业税也是国家税收,你没见当初征收的时候那阵势,派出所的法院的都跟着,收完接着就拿走了。啥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就是!他娘的个x,许好了给我结帐,你看看这又找不着人了吧!
老杜说一把手去市里跑项目了,这个头头到底想给咱乡里干啥呀?明海一脸惘然的问。
能干啥,我看又是他娘的去跑后门送礼去了,这不是要到换届的时候了吗。谁也不愿在这兔子不拉屎的熊地方呆着。老耿抬腿登上车子说,走,我领你找个地方吃饭去。
2)
耿明成的农资门市部在梨园乡北关的十字路口。这一会儿,太阳黄恹恹的露出脸来,大雾正在开始慢慢散去。明成好像是刚起来不大会儿,正在拿一把笤帚扫着门口的空地。听见车子响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大哥老耿和堂兄明海正走过来。赶忙说,哥,干啥去了?
老耿说,我去乡里开会了,半个月没见你,三儿,我想你了。
明成掏出烟来的时候,老耿又说,我不吸烟,给明海吸吧,我上火了,心里闷得慌,嗓子也疼。从家来的时候,恁嫂子还给沏了碗鸡蛋水喝哩。
明成把烟递给明海又转身对老耿说,你把烟戒了正好,省得大嫂总说你一身烟油渍味儿。你卷的那喇叭筒连个过滤嘴儿都没有,把烟油都吸进去了。进屋吧,屋里有瓜子儿你嗑。
老耿说,我也不嗑瓜子,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去乡里了,又没找着人,从当官的手里要钱真难,娘个x的,找你干活的时候,脸上笑得像个烂柿饼开花,给他要钱的时候,不是见不着人,就是见着了给个黑脸看。
明成说,这我知道,现在欠帐的都是爷爷,讨账的比孙子还孙,更不用说欠你债的是公家了。外面欠我的化肥钱也难要着哩,恁弟妹早晨起来就去要账了。
明海在一旁插言说,大哥是够烦心的了,咱村里那个烂摊子也是他撑着,上一任村长欠饭店的吃喝帐,现在都管大哥来要哩。
老耿说,他娘的个x,东西都吃进了自己的肚子,却用村里的公章打欠条。狗日的一个个都精着哩,现在要账的只能拿着欠条找我,谁让咱现在拿着公章呢。三儿,你说我这个村长是不是够憋气的?
明成把两个人领进屋里,就去忙着沏茶。边倒水边说,哥呀,年后还有一大堆事儿呢,我听说村村通公路的事儿明年是最后一年,你在咱村的威望很高,大伙都敬佩你坚持原则,不乱花村里的钱,这样的村干部,十里八村的难找。可是,我觉得你天天为这些滥事儿心烦,还不如不干了呢,咱又不是指望当干部过日子。你说呢?
老耿把茶杯端起来,双手捧着放在嘴边,喝水的时候发出很响的“吸溜”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修路的事儿大着哩,现在是上级拨款百分之七十,剩余的要靠咱村里出,那天公路局的来过,测量以后说咱村里最少要出十万块钱才给动工。他娘的,村里现在穷的除了外债啥也没有,管区的干部下乡包村都不愿意到咱村里落脚,嫌弃我给吃的饭不好。
明成说,哥,修路不是小事儿,咱村除了外债啥也没有,你得出去找赞助。
老耿听明成说到这里,把水杯放下说,三儿,恁大舅子在公路局官不小,这事儿你得给我帮忙。我当上这个村长还没给村里办一件大事哩,要是能把路修上,你脸上也有光彩。
明成说,我给你问问去,你还得想别的办法。
老耿说,三儿,我今儿个就是跟你讨个点子来的,你出个主意给我。下一步,我想叫明海给我管账,八两秤那熊玩意儿跟我不一条心。
3)
入夜以后,老耿家堂屋里村委会的几个人正聚在一起开会。劣质烟草的气味四下里弥漫着,不时有人发出几声粗糙的咳嗽声。
老耿说,今儿个开会就俩事儿,一个是修路,一个是换届选举。选举的事儿在下个月,先不商量。主要是修路的事儿,上次开会乡里说了,这个月再不把钱交上,上级的补助就取消,意思就是到那时候路要靠自己修,他娘的,几十万哩,咱上哪儿屙这钱去?大伙儿都想想,上哪儿找赞助去。书香,都说你眼皮一挤就有俩点子,你先说说。
书香就是外号八两秤的大队会计,这人是个买卖精,人精明,点子活,别人做不成的买卖他能赚来钱。而且,他是梨园村干部里的三朝元老了,上一届村长在一次酒后暴亡,原来的领导班子也作了鸟兽散,都不再参与“政事”,唯有他没有退出,也不知跟管区老杜作了什么交易,老耿做村长后,他由原来的一个普通委员一跃而成了村委副主任兼职会计。这会儿听见老耿点名让自己拿主意,他先是龇牙嘿嘿笑了两声,啥法儿?要我说,先把咱村在外面有能耐的、吃公家饭的人员名单先统计下来,每人发一封信,就说是家乡要修公路了,有困难需要捐助,这样化斋看看能收来多少。
他旁边的民兵连长刘二虎说,这是个好招儿,咱村有能耐的不少哩。
老耿说,是不少,我看这是个路子,咱弄个石碑,把给村里捐钱的人名都刻上,就立在村头,给他们扬名。修路,这是积阴德的事儿哩。
会计又说,就怕人家不拿钱呀。现在大队里有几万的外债,人家担心哩,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钱堵这样的烂帐眼子。
他娘个x的,提起这事儿我就来气。也不知道恁前一拨人咋吃的,欠恁多饭钱,还都推到死人身上。老耿忽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手里拿着刚卷好的喇叭筒旱烟,凑在嘴边想点着的时候,又用力摔进了烟簸箩里。
会计说,反正我没吃过,不信你去问问那些来要账的饭店。
刘二虎说,那些饭店给大队要不到钱,现在已经开始找恁原来的几个干部了,凡是跟着吃过饭的都在数。听说现在上一届的几个委员正在私底下活动,准备参与竞选,也不知道是安的啥心思。
老耿说,不提这些了,马上给我想在外人员的名单,现在就写信。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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