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里,人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强心针打过了,刘薇的心脏还是没有回音,王大夫仍然舍不得放弃最后的一丝努力,双手在刘薇的身上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用力按下再迅速弹起。这样一个常规性的人工心脏起跳工作大约进行了二十多分钟,在确信再无挽救的余地后,他才心有不甘地放弃下来,并无力地站在原地发呆。
所有的忙碌停顿下来后,抢救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哀伤和痛心的感觉开始爬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疲惫的面孔被沉重所代替着,虽然死亡在医院是最常见的事,但是大家现在面对的不再是死亡了的患者,而是她的活生生的丈夫。
当刘薇的身体被医务人员推进抢救室的时候,林子强的反应就一直有些很反常。当他惊恐的叫唤引着医生们聚集在病房里的时候,他却出奇地安静下来,静静地退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用一种恐惧、心碎而又绝望的目光看着病床上看上去只是安然入睡的妻子。事实上他的思维也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神情在半梦半醒中游离徘徊。
半年多了,妻子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基本上都是保持着一种静止的状态,唯一代表着生命的时钟仍在转动的是那只心脏跳动仪和她偶尔睁开的那双已经变得空洞了的眼睛。而他与妻子的交流则是每天为她接屎接尿,擦洗身子,每天摸着她的手,感觉她的脉搏那微弱跳动的节奏和来自她体内的那些温热,然后在他疲倦孤单的时候,匍匐在她的耳边静静地说会话。尽管几乎所有的时候,她都只是一个冷漠的听众,但是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她是在听他说的,是能感觉他内心的一切的,每到这个时候,他会有一种满足感,那就是他和她的生命始终连在一起,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很多时候他都在默默祈祷,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回她的健康,他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他可以放弃一切身外之物,但是他却不能没有她。
“我不要天长,不要地久,我只要你陪着我,一直到老。”他突然想起刘薇说过的这句话,心里立刻有种揪心的痛漫过,“小薇,你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
他好象突然有些精神失常一般,一下跪在了大夫的脚下,头重重地磕下后,他再也无法站立起来,他内心除了恐惧就是害怕,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漫长的世纪,而他憔悴的形态也在告诉人们,任何微小的一个打击都可以让他崩溃。
刘薇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可以走得满足,而林子强却要独自承受这丧妻之痛,谁也不愿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门外的林子强,因为大家都对这样一个情义深重的男人充满了同情和敬佩,不忍心看到他那痛苦欲绝的样子。
默立片刻后,王大夫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身边的护士说:“让家属进来见一面吧。”
护士拉开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林子强正抱着头蹲在抢救室的门外,他一听见开门声,立刻站了起来,并且用紧张而热烈的眼神询问地望着护士。
护士慌乱地避开着他的目光,然后把身子退到门的一旁,示意林子强进去。林子强的脚刚跨进抢救室的门,就看到了刘薇的身体被很大的一块白布蒙着,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的工夫就悄然而去,就这样的阴阳两隔了,让林子强心理无法承受。虽然妻子一直在病危中,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彻底地从他的身边消失,总盼望着有一天她能够很快地好起来,做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和他继续过着那种平淡而温馨的日子,所以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他的精神突然间垮了下来,在狂叫一声“小薇!”后,他又一次昏厥过去。
刘薇的遗体就停在她生前工作过的单位的院内,丧事由单位负责办理,遗体按照国家殡丧制度的规定实行火化。林子强守在妻子的遗体旁不肯离去,自从刘薇去世的那刻起,他就脆弱得象是秋天里的一片枯叶,一双深陷的眼睛里已经枯竭得没有了眼泪。他紧紧地搂着妻子的遗体,把脸深深地埋进那已经冰凉了的怀里,任谁也拉不动他。
女儿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了,一个人默默地跪在地上烧着纸钱,这时只听到外面有人喊:“娘家的人已经到了。”随即便看到大大小小的六、七个人空着手走了过来,一个枯瘦的老人老远就啼哭着连滚带爬地走了过来。林子强忙起身迎了上去,他扶住了老人的身子,悲悲戚戚地喊了声:“妈!”本来已经哭干的眼泪这时又如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在这样的场合看到忘妻的亲人,更加勾起了他对妻子的那份难舍难分的情和爱。
一时,孝堂里哭声震天,等大家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王局长便单独对林子强说:“子强,你也已经尽力了,节哀吧。刘薇同志的遗体根据我们国家的制度规定,必须实行火化,你是国家工作人员,我想你是能够理解和接受的。但是你岳母那边的工作还需要你多做做工作,我们打算把丧事力求办得节俭、朴素而又隆重,所以在办丧事前先征求你们家属的意见,尽量得到你们的支持,避免出现不愉快的场面。”
林子强嘶哑着声音回答道:“王局长,小薇在生前让你们费心了,反正人已经去了,土葬火葬都一回事,既然是麻烦你们单位出面帮我处理她的后事,就尊重你们单位的意见,按你们说的办吧。”
“子强啊,谢谢你理解!”王局长欣慰地拍了拍林子强的肩膀,“如果没有意见,上午十点就送遗体去火葬场。”
“我现在就去叫我岳母他们进来,这事还得跟他们通通气才行。”林子强想了想说。
“也是,你去叫吧。”
得到王局长应允后,林子强就去将岳母一行人找了进来,一听说要火葬,岳母和妻妹们就激动地大吵起来,妻妹眼泪一抹就指着林子强的面大骂起来:“我姐姐才死,你就打小九九了?她跟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养女的,你就这样对她?一把火烧了她,她是人啊,不是狗!”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单位的决定。”林子强小心地解释着。
“是的,是我们单位的决定,与子强无关呢,希望你们理解支持。”听到争吵声,王局长忙从屋里走出来帮林子强圆场。
“我们不管是谁的主意,反正我们不同意火化!”岳母的话说得没有一点余地,王局长只得对林子强说:“子强,如果不火化的话,丧事单位不好出面了。”
“王局长,那我来办吧。只是得有人帮我张罗,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想不了事。”林子强尴尬地笑了笑。
“子强,为难你了啊。人我帮你安排,只要以你的名义出面就行了。”王局长同情地看着林子强,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既然丧事由林子强办,就热闹点,免得他把钱留着再去找老婆。”林子强经过自己的卧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的对话声,不由得停住脚步细听。
“也是,你姐姐死了,这门亲事也就基本断了,谁知以后大家还来不来往啊……”仿佛一把钢刀从林子强的心里穿过,再被血淋淋地拔了出来,他逃一般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感觉这个世界被一层厚厚的冰包裹着,让他感到透心的凉。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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