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是女人倾诉心事的伴侣，舒展灵巧的舞台，是女人的情感按摩器。

我织过不少毛衣，虽然它们并不精良漂亮。

小时候，母亲为我们编织毛衣时，我经常跟着编织，粗晓简单的针法。14岁读高中时，我用拆下的旧线尝试着织了一条毛裤。虽然织得档太长，害我穿它时需要把裤腰提很高，但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件作品，穿在身上感觉很得意。记得奶奶也直夸我能干手巧。

大学快毕业那几个月相对较闲，我买了1斤多纯毛线，灰色的、光泽很好，给父亲织毛裤。虽然父亲不在身边，但他的身材面容早刻印在我心里。我白天晚上赶着织，几天就完成了。

毕业后回到家，递上爱心牌毛裤，我看见爸爸那深邃的眼睛贮满了幸福和欣慰，爸爸轻声说：“终于穿上女儿给我的衣服了。”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

“而且是我亲手织的！”我自豪地补充，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孝心无限膨胀。

和老公恋爱时，我看他穿着的那件他姐姐织的毛衣已经破旧，便自告奋勇为他织一件新的。那是我第一次织毛衣，一件牛毛黄的。样式非常简单，不过是两针上两针下，在前胸两侧各有一条大麻花扭。桃心领的收口不容易掌握，干脆织成高领毛衣。

当时，我不懂什么编织要领，但我穿针挽线，编织的速度非常快。记得那天在办公室，我一边编织着毛衣，一边淡淡地和他聊天。

突然，他一下子握住我的手：“会织毛衣的女人一定很温柔很顾家很能干，真想早点和你结婚！我看见你的手上下翻飞，心里有一种冲动。”

我是一个内向木讷而保守的人，之前不曾有什么炽热的表白或者亲昵的举动。而且，父母一直反对我和他交往，让我彷徨踟蹰。

我呆呆地痴痴地望着他，脸胀得通红。心里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时不知竟说什么好。

毛衣织成后不久，我便嫁给了他。那年我22岁。

有了女儿，自然更加剪不断与毛线的那份缠绵。我为女儿织过不少毛衣毛裤，虽然我的编织技术并不好，织不出时尚花样，但女儿不懂挑剔。只要稍微叉上点花色，就能把小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

记得在女儿4、5岁时，一次从幼儿园接女儿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小姑娘的开衫毛衣非常漂亮，禁不住追着看了很长一段路。我买来毛线，根据记忆，把图案简单化，试着织一件相同样式的毛衣。毛衣身子完成后，却怎么也织不出那别致的衣领！无奈，我只有用钩针沿着领沿钩了一圈花边。为了弥补毛衣的不足，我又用红毛线钩了几串草莓，里面塞些线绒，外面刺上黄色小圆点。我在毛衣的前胸和衣袖上各缝上一串，并在毛衣上草莓的蒂部绣上绿叶。

我把这件衣服给女儿穿在外面，里面套一件她大姑给织的粉绿色、有两片月牙领的毛衣，让领子翻出来。这样，明黄色的毛衣、粉绿的领子，胸前、胳膊上跃动着红艳艳的草莓，看上去非常漂亮。见到熟人，女儿总要炫耀她的草莓。有一天，女儿从幼儿园跑出来：“妈妈，老师说草莓很漂亮，让你给她家妹妹织一件！”我头顿时大了：就我这手艺还能外销？

这些年，商场里毛衣琳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而又轻又暖的羊毛绒衫即便穿上两件，也能保持外套的挺括熨贴。于是，缤纷漂亮的商场毛衣成了女儿的包装品，过去给老公织的毛衣也被挤到衣柜的旮旯里去了。我的“手艺”渐渐撂荒了。看着堆积的各色毛线，有时也会浮出“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的惆怅。

对我来说，织毛衣不是单纯的女红，编织的也不单单是衣服。女人织毛衣，织的是一种温馨的柔情，一种浪漫的情怀，一种美丽的心境，感受的是暖暖的爱意，柔柔的幸福。

一件毛衣，不知道要织多少万针。每一次挑针挽线，都是女人在编织着美丽的期许和祝福。那一行行增高的衣针，分明就是女人的血脉在流淌。伴着上下翻飞的针线，女人那细腻柔密的感情就在指尖跳跃。

为男朋友织，织进去的是少女的甜蜜羞涩和对未来的憧憬，编织的是如水的柔情、缱绻的爱意；织针碰撞的声音，是比情话更动人更妩媚的嘤嘤倾诉；

为父母织，织进去的是乌鸦反哺、羊儿跪乳、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眷眷儿女情；手上缠绕着的长长的线，是千万里声声呼唤的骨肉亲情；

为儿女织，织进去的是女人深厚的母爱柔情，女人想用别样的针线织出儿女五彩缤纷的童年，织出女人一生最完美的作品最大的成就……

为老公织，织进去女人的温馨柔爱，织出女人的万种风情，织出女人的期待和满足，织出女人的自豪和责任。线的这里头连着自己，线的那一头牵着老公。女人想用那细细密密的线，缚住老公的心。想想吧，让自己的爱人穿着爱的专利产品炫耀社会，那是一种怎样的成就感阿！

织毛衣时，几根签子，一团毛线，就那么缠来绕去，绕去缠来，女人用无尽的耐心和细致，在针针线线之间，诉说着自己难解的情结，诠释着对生活的种种企盼。一件衣服完工了，就像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了，一件衣服就是一个梦，女人用毛衣签子，串起一个又一个梦，用灵巧指尖，弹拨出心灵深处最动人的歌谣……

2004年，老公出差中右腿膝盖受伤，引起滑膜炎。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仍不能完全恢复功能，而且经常感觉发凉。我跑了不少商店想买个护膝，可总买不到柔软适用的。于是，我翻出以前剩下的毛线，给他织了一薄一厚约8寸长的两个关节套，让他在不同季节穿用。去年一年，除了盛夏那两个月，那关节套总是柔柔的暖暖的体贴着他的腿。现在，寒冬腊月的，老公仍在外地出差，可我相信，尽管外面天寒地冻，有温暖牌腿套抚慰他的关节，有我一针一线织进去的一腔爱意，他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揣着温暖，都揣着对老婆孩子的无限牵挂，他一定会尽快平安归来的。

我常想，善织毛衣的女人的心是细腻而灵巧的，因为女人的聪明、柔情都在编织的过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演绎。

我单位写字楼下市场有一些擦皮鞋和挑担卖水果的女人。有一个女人，常在卖水果的间隙编织毛衣。她的手法并不灵巧，毛线也很粗糙，更谈不上什么款式。我常常猜想，她是在为她同到城市挣生活的男人织吧？这样一想，她那黧黑的面容、枯黄的头发仿佛也镀上一层柔美的光泽——有牵挂的女人心境是美丽的。

现在，当我于寒冷的冬日在键盘上敲击这些文字时，我的记忆鲜活了起来。我心中会浮现出一幅美丽温馨的画面：橘黄的灯光，温暖的小屋。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和家务后，老公和我偎在沙发上。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眼光随时逡巡那熟睡的女儿，想象着女儿穿着我织的毛衣，一定很温暖很高兴……

回忆过去织毛衣时的美好，足以让我温暖整个冬夜。

现在，生活舒适的同时，那种真实的美好也渐渐远去了。在工作日益忙碌生活日益慵懒的同时，不经意间我的情感也变得慵懒了；那款款温情、浪漫遐想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不经意间淡了。

那拾不回的岁月，拾不回的心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