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那个偏僻的山区时是在夏天。那里群山环绕。空气，在清晨是清新的，傍晚闷热。于是沿河一带是人们消夏的最佳去处。

临河有一大片沙滩，踩上去，柔软的。河水清澈。沙滩上摆放着许多夏夜的大排挡。有炒螺蛳，冰啤酒。粉嫩的山妹子忙着端茶到酒。风中夹杂着带有乡音的普通话，音质是甜美的。山乡的一切总是令我陶醉。这是我的故乡。

我和七挑了一个濒水的桌坐下。灯光是橙黄的，我喜欢的颜色。凉风习习，能闻到田螺味，淡淡的，带着辣味，以为已经适应了甜味，无意中那辣味还在口中，如此熟悉。

和七不相见，已经六年了。坐在他的面前，我心里是温暖。隔着桌子，七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无言跨过了六年的沧桑。此刻，时光没有改变我对他的感觉，仍象冬日午后的阳光轻拂。

夜色有点慵懒。我喜欢山区的封闭，孤芳自赏般地束缚，无外人打搅。从小生活在这里，喜欢坐在河边听河水汤汤地欢快而去，心灵无比地纯净。七就是我心中河水般洁净的恋人。

时光恍然倒流，我又象以前一样和七坐在河边，我告诉自己此刻只有我和他。

二

“七，想我吗？”我心情不错。

他笑。山风溪水把他的眼睛沐浴得更加清澈。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来，我带你到水中散步，有沙子，可按摩脚底，你以前最爱的游戏。”

赤脚踩在细沙上，凉风从耳旁吹过。七拉着我的手，脚下是哗哗的流水。无言，其实我知道这场相逢是沉重的，我们并不快乐。没有未来，只是短暂的相聚。然后永不相见。

六年前，我把自己的灵魂遗留在这里，孤身飘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发誓不再回来。

因为我，我贫寒的出身，跨不过七家里高贵的门槛。

倒流的往事游丝般地飘出来，被遗弃的痛苦使自己感到无比耻辱。我把七揽在我腰上的手轻轻移开。

夜风吹过来，我听到了自己伤感的心跳，何必回来？

七说，还记得午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吗？我们正在沙滩上拍照，只见河水猛涨，风大水急。你站不稳。情急之时，一棵硕大的树枝被风挂断，横跨在江面上。它救了我们。

黑暗中，我沉默着。我怎么不记得。我恨那棵从天而降的树枝。那时，我只希望自己顺着江水远漂，沉溺在其中，没有方向，甚至没有未来。

是的，上岸后，我在风雨雷电中狠狠地咬了你，你的胳膊流着血。我记得，我恨你，恨你屈服于父母的压力。

伫立在江中，我感觉自己在微微地发抖。时光并没有减轻自己的痛苦，把伤口重新划开是残忍的。

“七，回去吧。我想吃炒螺蛳，辣的那种。”

无论如何，我不想谈论宿命的过去。它令我疲惫，充满耻辱。

三

沙滩上坐满了消夏的人们，欢快的劝酒声，喧嚣一片。

“你在k市，好吗？”七的声音有点沧桑。

“有一个可依靠的男人，有一份可养活自己的体面工作。”

“他对你好吗？”

“这不重要，我们彼此需要，很简单的爱，就这样。我要结婚了。”

橙黄的灯光下，七一言不发。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身边，河水在黑暗中流淌，远处是层层静寂的高山，黝黑黝黑。

“你总象一片云，漂浮不定，变幻莫测。”七惆怅地说，“你不应该回来，我难过。”我叹着气，无言。我的眼睛是单纯的，但心里愁绪暗涌。

我是不会回来了。

可，七，你知道吗？我想家，想父母，想你。刚去k市时，在那里，我在漩涡中一天天地麻木，颓废。我可以任意喜欢上一个男人，并且很投入，然后迅速地遗忘他们，让自己活得支离破碎。在k市，我经常一个人闲逛在满是银杏树的路旁，幻想你安静地向我走来。没有语言，只有疼痛地注视，然后带我回家。

六年了，你没有来找我。我绝望了。

经过很多痛苦的挣扎，我决定回家看你，结婚前。我明白你终究是我生命中遗留下的痕迹，它会消失，因为我们要重生。一切都该结束。

我把手从七的唇边挪开，平静地说：“七，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回来了，也不会见你的。你也已经结婚了，我知道。”

“你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打击我，我难过。你不该回来。”他无力地重复。

我依在桌子上，看着流水无声远去。我和七的情缘就这样静静地流失。是该结束了。

瞬间，一阵虚空。时光真的不可倒流，我以为可以捕捉一点留恋，一丝温热，带回去。千帆过后，原来只有加倍的荒凉。

四

黑暗中，我笑了。我知道我的笑容是颓败。

我的确累了。我也应该有一个家，有一个爱我的男人，一个孩子。健康地生活。

七，此刻你也会和我一样，落寞而释然吗?

我不该为你停留。我不会再回头。再也，不会了。日子还需继续向前，就象流水，顺着一定的方向。

再回首，已是陌路。很好。就这样在疼痛中成熟。

今晚，会在黑夜里流逝，流逝。然后一片空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