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哗……”秋石又把所有的画具从小桌上捋开，颜料、画笔、美工刀……掉了一地。这是第几次了，秋石也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画了又撕，撕了又画，废纸篓里已经有十多幅变成碎沫的画，可每一幅都起码已经花了七八个晚上的时间。秋石无力地跌坐在墙角的地上，他感觉自己是一只困兽，一粒粒汗珠从他的额头慢慢地沁出来，在这深秋的季节，屋子里虽然有些闷，但也不至于会冒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抚去汗珠，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食指被割伤了，正渗血……他狠狠地用嘴吮了吮，没有采取任何其他措施……

如果不是小鱼的电话来了，秋石可能会那样在墙角一直坐到天亮……

“喂，秋石，你在做什么？”

“鱼，是你啊。我……我和朋友在酒吧……”

“酒吧啊？喂，你答应给我的画呢？我等着用呢……”

“画……”秋石看看了纸篓，“画我会尽快的啊，放心啦，不会耽误你结婚的……”

说起“结婚”，秋石的心里一阵绞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鱼，你会把画挂在哪里？”

“这个问题，你问了好多遍了，挂哪里，当然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啊，我每天都看得见的地方！！大画家，你快点好吗？”

“恩，好的……鱼，他，他对你好吗？”

“秋石，你怎么了？怎么语气怪怪的？是不是喝多了……”

“是啊，呵呵，好了，朋友叫我了，我挂了，画我会尽快完成的。”

秋石很果断地挂了电话，他不知道再讲下去，自己会说出些什么来。他突然扔下电话，站起来，张好画布，捡起地上还蘸着紫色颜料的画笔，发了疯似的写起来：爱小鱼，爱小鱼……指间又开始渗血，他都没有察觉……

小鱼握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有些纳闷，酒吧，秋石说是在酒吧，但为什么那么静呢……看看时间，已经11点多了，子韩送自己回家已经有一小时多了。想起子韩，小鱼心里甜甜的，两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子韩还只是外企里一个普通的工程师，现在他已经是分管技术的副总裁了，对小鱼更是呵护有加。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别人艳羡的目光，小鱼的家人就盼着他们结婚的那天了……刚才，他们一起参加一个酒会回家，临别的时候，子韩说：“小鱼，真不想和你分开。”想到这里，小鱼又笑了……



（2）

午夜的巷子特别寂静，深秋的风已经很凉很凉了，一弯冷月悬在那里，照得秋石的小屋惨白惨白的。发泄一通之后，秋石觉得心里舒坦了些，闷在屋子里一天了，他突然想出去透透气。推开门，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秋石又开始想小鱼。

和小鱼是师范的同学，秋石很早就喜欢清丽、脱俗的小鱼了。但在那个学生时代，小鱼好象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不大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整天很友好地和大家相处，玩耍，眨巴着单纯的大眼睛，像个洋娃娃。在那个大家都喊着“视金钱如粪土”的纯真阶段，大家的感情都很好，秋石喜欢画画，毕业的时候被保送到美院深造，他以为自己会有一个很好的前景，也会很顺利地娶小鱼做妻子………在毕业的前一晚，他把小鱼拉到学校花园里的银杏树下，抚了抚小鱼的头说：“小丫头，一定要等我，知道吗？”小鱼傻傻地问：“大画家，等你做什么啊？”“我……我要……为你画一幅最美丽的画！挂在你的新房里。让你每天都看着它……”

美院的三年，秋石一直和小鱼通信，也一直说着那幅画的事，直到秋石美院毕业。踏上社会，秋石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单纯了，美院三年，秋石把大部分的时间都化在学习和憧憬跟小鱼的爱情上，一到毕业分配，他才像个从梦中醒来的人一般，发现同学们绝大部分都已经找到收入颇高的工作，在仓促中，他到了一个小镇做了一个中学美术教师。唯一令秋石感觉庆幸的是这个小镇离小鱼所在城市很近……

再和小鱼见面是在同学会上，说是师范同学会，可大部分的同学早就脱离了教师这个清贫的职业，可笑的是原来大家公认最有前途的秋石却老老实实地做起了老师。小鱼倒也安分，一直在小学里教书，她从学校到学校的单纯经历，让她更有了一份令所有男同学倾倒的清纯，她是这次聚会的公主，可秋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王子……

同学会以后,秋石一有空就会约小鱼去玩。他们一起去爬山，秋石爬上陡坡，采来开得最旺的那丛映山红，小鱼笑得好开心！他们去吃烧烤，秋石手把手地教小鱼烤鱿鱼，谁知道，他盯着小鱼美丽柔软的发辫出了神，居然把鱿鱼烤焦了，被小鱼追着喊“笨”！秋石常会在周末请两个小时的假，提前离校，骑一辆单车去接小鱼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看日落……接触得越多，秋石就越想给小鱼一个幸福的未来，而小鱼却似乎仅仅是沉浸在老同学相逢的自然愉悦中，沐浴在秋石兄长一样的关爱里。

秋石老是在想：小鱼到底长大没有？有好几次，秋石想对小鱼表白，但他一看见小鱼那双清水一样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秋石想得更多的是，一旦表白，他们将面对着结婚，结婚意味着很多很多现实问题，特别是现在疯涨的房价，每次想到这些，秋石都会失眠，一个教师，微薄的工资仅仅够支付房租和日常生活的费用，有时连买颜料的钱都不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一年过去了。小鱼在一次学校的联谊活动中认识了子韩。子韩是个腼腆的男子，跳迪斯科时，大家把子韩和小鱼推到围成的大圆圈里时，子韩的脸比小鱼还红。后来，子韩送小鱼回家，一路无语，可正是在这样的沉默中，小鱼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而后，子韩和小鱼开始了交往。当小鱼把这一切告诉秋石的时候，秋石正在画画，他的画笔啪的掉在地上，笑得很苦涩……

这个小镇巷子真深，当秋石绕回自己小屋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推开门，秋石发现自己的小屋太简陋了，不！简直就是丑陋！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子韩经常送小鱼的奔驰小车……他把乱七八糟的画全都归置在堆放垃圾的角落里，又重新张起画布，他决定为小鱼做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完成那张曾经许诺的画，然后，彻底离开小鱼，或者说，让自己忘记小鱼。小鱼的王子是子韩，他已经从私下里了解过子韩，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他能让小鱼幸福……



（3）

交画的日期定在小鱼的生日那天,11月11日，本来，秋石想给小鱼把画送去，但当秋石把画完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他知道自己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幅画里。早上，他向学校请了病假，想在家里躺一会，等下午好点，再去小鱼那里。谁知，到下午四点，秋石都没有醒来……小鱼打电话给秋石，关机，打到学校，才听说秋石请了病假。这时，子韩在市里最好的餐厅定了位子等着和小鱼一起庆祝生日。

小鱼打电话给子韩，说要先去秋石那里取画，才去赴约，子韩说下午还有个会议，不送小鱼去了，六点在餐厅见面。

乘上去秋石那个小镇的公交车时是四点，到那里只要半个小时。在车上，小鱼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而感觉兴奋。以前，在没有认识子韩的时候，生日那天，秋石总会变着法让自己开心。有了子韩，秋石就自觉地在11月10日为小鱼庆祝。可是今年有些不同，秋石说把画做生日礼物，而且要在11日送给小鱼，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巷子里散学孩子的喧闹声把秋石惊醒。他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重脚轻，嗓子眼干得像着火一样，他猛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失约了，赶紧挣扎着站起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幸好没有把用红绸包好的化了他全部心血的画弄坏。看着这画，秋石心里堵得慌，前段时间，这画就是他的全部，可过了今天，他的心就空了……当秋石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响起了扣门声，“秋石，秋石，你在吗？”是小鱼，她怎么来了？秋石一下慌了神，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亮了亮嗓子，冲到门口，打开门：“丫头，你怎么来了？”门口的小鱼穿着一件白色的粗毛衣，紧身的格子裤，一双小马靴，加上一个俏皮的八角帽，格外的可爱。“你病了吗？”小鱼打量着秋石，乱乱的头发，永远有颜料渣子的牛仔裤，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有些憔悴的模样。“病了？没有啊……我身子这么棒，哪会生病？”秋石不想让小鱼感觉他的脆弱，撑着墙，把她让进屋，嘴里还在充硬汉。

“你没病？那为什么失约？”小鱼撅起嘴巴，“大画家，是不是忙得把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啊？”

“我……”秋石突然很不舍得把画交给小鱼了，因为他知道，画交给小鱼，意味着自己和小鱼的结束，看着这个他苦恋了多年的女孩，秋石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画，还没有完成，最近我很忙……”

小鱼已经看见了那红绸裹着的画，她小跑过去：“别蒙我了，那是什么？”说着，小鱼就要去掀绸子。秋石像头猎豹一样扑过去，撂开小鱼的手，大吼到：“别碰它！！”小鱼被吓住了。一直对她呵护备至的秋石从来没有那样大声地和自己说过话，小鱼愣在那里，看见秋石那红着眼，喘着粗气的样子，感觉有些委屈。

“秋石，你怎么了？不动就不动啊，那么大声……”

秋石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画对你很重要吗？是给谁画的？”

“是……是给我女朋友的……”

“女朋友？秋石，你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了子韩可是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啊！不够朋友啊你！”小鱼又抬起那双无邪的眼睛看着秋石。秋石心里多么希望小鱼能够狡猾一点，世故一点，能戳穿自己的谎言啊！

“那女孩子是哪里的？我的画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

小鱼不停地问着问那，秋石感觉头痛欲裂，身体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片片的破碎。

“问那么多干嘛？你的画，我没时间画了，你去店里随便买一幅吧，我现在要陪女朋友，忙得不行！”这些话从秋石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但已经说了，又不好再收回，秋石就继续说：“鱼，你回去吧，今天我累了。”

小鱼又愣在那里，面前这个男孩，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让自己觉得温暖，快乐的老同学吗？怎么变得那么陌生？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大老远跑来，秋石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还这么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小鱼的眼睛红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很模糊：“那好，秋石，对不起，看来我今天不该来，我走了……”

小鱼刚跨出秋石的家门，突然天一阴，下起雨来。秋天的雨像夏天一样来得那么突然，真让人诧异，可这雨就那样来了，而且下得很大。小巷的石头路一下子全湿了，树上的叶子也纷纷地落下来。

“鱼！”秋石发现下雨了，才意识到不能让小鱼那样回去。他冲出门去，把小鱼拉回屋子，“跟我回去！”

小鱼一肚子的委屈还没有平息，赌着气不愿意进屋，两人在巷子里僵持着，雨水很快把他们俩淋湿了。秋石被雨一浇，好象清醒了许多，他恨自己刚才所有的言行，他不是已经打算好放弃小鱼了吗，不是已经决定为小鱼祝福了吗？他硬是把小鱼拉进屋子，扔给小鱼一块干毛巾，说：“小丫头，怎么这么小气？跟你闹着玩的。画过几天给你送去，不许生气了！生日快乐！”他习惯性地把手在小鱼头上按了按。小鱼的眼泪还在流，喃喃着：“今天是人家生日啊，你开什么玩笑啊！单位里说你生病，你又说没有，一会又说不给我画画了，一会又什么女朋友……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六点，子韩还在餐厅等我呢……”

一看时间，已经5点50分了，秋石说：“哟，你今天可迟到了啊！不过今天你是公主，让他等等没关系，来，我送你过去！”

秋石和小鱼一起乘上公交车，他执意要送小鱼到餐厅。车上，小鱼打起盹来，头一歪，靠在秋石的肩上。秋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希望这车程长些，再长些……他理了理小鱼额头的头发，轻轻地说：“鱼，知道吗？真的希望，能为你画一生……”他想起家里那幅画，叹了口气，心里暗想着，明天，就把画送去……

秋石和小鱼到餐厅的时候，子韩已经焦急不安地在门口转悠了。看见小鱼过来，他才舒了一口气，拉过小鱼说：“你跑哪去了？怎么这回才到啊？”小鱼看着子韩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笑了笑说：“你傻啊？不会打个电话吗？”“打电话？怕你骑着车在路上接电话不安全啊！”子韩笑眯眯的。秋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情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些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看出子韩很在意小鱼，而且很细心。

“忘了给你们介绍了，”小鱼把秋石拉过来，点了点子韩，“秋石，这就是子韩。”瞅见小鱼眼中自豪的神色，秋石心里又掠过一丝难受。

“你是秋石！”子韩已经将手伸过来，“老听小鱼念叨你，你好，你好……”

“你好！”秋石礼节性地回应着子韩。

小鱼突然提议：“今天太好了！你们俩就一起为我庆祝生日吧！秋石你不准走，和我们一起吃饭！”

看着小鱼那毫不掩饰的快乐，看着子韩那心不芥蒂的笑容，秋石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于是三个人一起走进餐厅。

秋石吃得很少，一方面，他的身体里像火烧一样，软软的，一方面，他在更多地看着子韩和小鱼。子韩很绅士，但也很真诚。交谈中，秋石了解到子韩也和自己一样，是从农村读书考上来的，是个能吃苦，会奋斗的人。他还觉察到子韩对小鱼的关爱绝不亚于自己。看见这些，秋石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晚餐结束已经九点多了，开往小城的最后一班公交已经消失在夜幕中。小鱼提议让子韩送秋石回家，秋石没有拒绝。他们先送小鱼回家，然后，子韩再送秋石。

夜幕让一切都平静下来。车子进入郊区，周围村落点点的灯光闪闪烁烁，就像秋石忐忑不安的心情。

“子韩，等等到我家，麻烦你把我送小鱼的画带走。”秋石对专心开车的子韩说。

“嗄——”子韩突然踩了刹车，车停在那里。

“怎么回事？小鱼不是下午去你那里取画吗？刚才不是说你的画没完成吗？”子韩觉得事情好象有些不对劲。

“对！画我完成了，但没让小鱼拿走。我……我没舍得！”秋石看着子韩一脸的疑惑，继续说，“我爱小鱼！是的，我一直爱你的未婚妻！”秋石把多年积压在自己心里的话，告诉了一个最不应该告诉的人。面前的人，明明是情敌，但突然间，又让秋石觉得是挚友。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他们都那么深爱着小鱼。车里很黑，没人看见两行热泪已经涌出了秋石的眼眶。

“对不起”几乎同时从两个男人口中说出来。

秋石觉得在这个时候，说自己爱小鱼，是对子韩的打击，毕竟他们要结婚了，自己是节外生枝。而子韩觉得秋石认识小鱼在先，自己像是个掠夺者，自己对小鱼的爱伤害了秋石。

“小鱼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拿我当好朋友。子韩，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小鱼，我清楚，你能给她幸福！我祝福你们。我为小鱼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那幅画。你带走那幅画，我会试着忘记小鱼。”秋石说出这些，感觉自己有些伟大。

“谢谢你，秋石……”子韩又发动了汽车……



（4）

秋石把那幅画交给子韩以后，就大病了一场，但他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呆在小屋里。他向学校递交了辞呈，关了所有的通讯工具，回到了乡下。他想在养好“伤”后，再找另外一份工作，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没有小鱼的生活。

农村的新鲜空气和清静，让秋石慢慢恢复了体力。今天，是秋石病好后，第一次走出屋子，他走到村后的土坡上，仰面躺在草地上。

转眼已经到了一月里，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阳光暖暖的洒在秋石身上，他觉得自己好象已经发霉的身子，是应该让阳光好好晒晒了。这些日子，他除了在自家园子里踱步，没出过门。家里人早已经习惯了这“艺术家”儿子怪癖的行为，只照顾他吃喝，也不与他多说什么。只有母亲，常常叹气：“不知这孩子怎么了……”

下午，秋石拿来画具，想练练手，画画乡村的风景。好久没画，他怕手生了丢了自己的饭碗。水粉颜料都快干了，排笔的毛也稀稀松松的，像自己一个多月没刮的胡子。秋石选了个开阔点的地方支起画架，放眼望去，蓝天、田野、小河，还有远处的群山，一种纯自然的气息向秋石涌来，秋石心里升腾起创作的欲望，拿笔蘸了已经调稀的深褐色彩，准备画轮廓。突然，秋石觉得无从下手，看着白色的画纸，刚才收敛在眼底的美景全部消散了，升腾起的感觉也顿时灰飞烟灭了，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心砰砰乱跳，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画画了！他不信，不信自己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就把付出心血多年的技艺给化成了零。他拼命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些，他把排笔往画纸上按，横的，竖的，斜的……天哪，这是什么？他撕烂了纸，重新再来，深的，浅的，红的，绿的，灰的……什么山水，什么风景，画纸上除了乱七八糟的线条和色块，居然什么都没有……秋石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画了，他心爱的画画和心爱的小鱼，在一夜之间都离他而去了，他完了，他变成了一个废人，或者说一个彻头彻尾的庄稼汉，不对，他不会种田，他什么都不会，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像发怒的狮子，他推倒了画架，扔完了所有的颜料，撕烂了所有的白纸，发出了狼一般的嘶叫：“啊——”



（5）

子韩和小鱼原来订在一月中旬结婚，但他们没有如期举行婚礼。原因是秋石的失踪。

小鱼到处都找不到秋石，急得好像疯了一般。原来秋石的关爱，已经成了小鱼的一种习惯：天忽然转阴，秋石总会打电话询问小鱼有没有带伞；小鱼冬天爱生冻疮，秋石总会关注小鱼手上冒出的小红点，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大手帮小鱼“揉散“；小鱼嗓子疼了、眼圈黑了、秋天掉头发了……秋石都有“独门偏方”……可是现在，秋石突然“人间蒸发”了，这让小鱼觉得天塌了半边，做什么都不舒服。

子韩目睹着小鱼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转，心里也没有平静过。他整夜的失眠，画图纸也心不在焉。那幅画，一直都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躺着，他知道很难向小鱼解释这画怎么到了他手里，他多少知道秋石离开的原因。

婚期临近，到了该发喜贴的时候了，但子韩和小鱼却都不约而同地好像把这事情给忘了。

那天，子韩把小鱼约到市中心公园旁的“蓝珊”咖啡屋。咖啡屋里灯光昏黄，小鱼坐在子韩对面，这些天的折腾，让她消瘦了些。子韩怜惜地握着小鱼的手，久久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女孩，仿佛是神赐予自己的特殊礼物。她就像没被尘世染过的天山雪莲，清新、芬芳。和她在一起，就有一种和自然亲近的愉悦。自从有了小鱼，子韩整个人都变了。原来的拘谨、刻板、墨守成规的自己变得平和、从容和自信。和小鱼在一起，或像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或像被绵甜的细雨滋润着。子韩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没有小鱼，放弃了小鱼，就等于让自己放弃自然，没有小鱼，自己的生活或许仅剩符号、图纸和合同了。但他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对小鱼有任何的欺骗和隐瞒。

当子韩把一切告诉小鱼的时候，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他看这许多许多的眼泪从小鱼的眼睛里流出来，就像漫溢的湖水。最后，子韩对小鱼说，公司要派自己到邻城去学习，时间是两个月，春节也不回来了。告别的时候，子韩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按着小鱼的双肩说：“鱼，记住，我爱你！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还把新房的钥匙交给小鱼，说已经把那幅画挂在了客厅的墙上。



（6）

从生日到子韩离开，才短短两个月，一切都变了，小鱼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学校放寒假了，小鱼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找秋石。只有找到秋石，小鱼才能安心。小鱼去了师范的班主任那里，打听到秋石家乡的具体地址。当小鱼风尘仆仆地赶到那里时，秋石已经离开了。从秋石母亲的哭诉中，小鱼知道秋石不再画画了……

春节的街头异常热闹，到处都流光异彩。小鱼独自在街头，漫无目标地走着，和家人说，今年除夕与同学去疯狂了。其实，是不想呆在家里，小鱼想品味一下一个人的除夕是什么滋味。转过大街，拐角有一家灯笼店，大大小小的红灯笼让小鱼感觉到些许的温暖。她决定为自己买一盏灯笼。

秋石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找到一份工作，整天和铁捶榔头打交道。每天钻在灰堆里，被人喊来喊去，忙这忙那，简单的体力劳动，让他无暇想其他事情。晚上，一回工棚倒头就睡。今天是除夕，别人都回家过年了，秋石走出工棚，发现自己好像是一只钻出洞的老鼠。突然，他看见前面灯笼铺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长长的披肩发，白皙的皮肤，纤长的手指正拨弄着灯笼。那不是鱼吗？已经强压在内心深处的所有记忆一下子就像放闸的水，涌了出来。不可能啊！小鱼这会应该已经和子韩结婚了，现在应该是在某方家吃团圆饭啊，怎么会独自出现在灯笼铺里？秋石揉了揉眼睛，再看，再看，没错，是鱼！他的脚步已经不听使唤到挨了过去……

小鱼一转身，看见一个蓬头土脸的男子站在身后，着实吓了一跳。当她看清那人是秋石的时候，她惊呆了。秋石的目光和小鱼的眼睛相遇，他的第一反映是逃离。

“秋石，你别走，秋石……”小鱼紧追过去。秋石已经跑到了大街的对面。

一辆汽车从街的那头驶来，小鱼还在追秋石。秋石看见小鱼有危险，就又返回街心，他拉开小鱼，小鱼的右手还是被汽车狠狠地蹭了一下，鲜血很快从破皮的地方涌出来，那个灯笼刹时间被轧得粉碎……

“秋石，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躲我！”小鱼抓住秋石不放，觉得一松手，秋石就会不见。

“鱼，是我，是我，我送你去医院。”秋石把小鱼搂在怀里。

“我不去医院，我没事……”

秋石知道小鱼倔强起来，就像孩子一样，谁都拿她没折。

小鱼从包里拿出手绢，替自己包好右手，就非牵着秋石去新房。

新房的灯光是淡紫色的，那是小鱼最喜欢的颜色。小鱼握着秋石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那双拿画笔的手，曾经是那样柔软，细腻。可是现在，这双手粗糙不堪，满是老茧和裂开的一道道血口子。小鱼轻轻地把秋石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喃喃地说：“秋石，对不起，我不知道……子韩都告诉我了……对不起。”

秋石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韩和小鱼居然为了他，没有结婚。内疚和感动漫溢在秋石的心头：“鱼，对不起，我……不该爱你！”秋石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表达心里的情感。

“不是的，秋石，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家人……我没有和子韩结婚，子韩走了……”小鱼泣不成声。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秋石也突然感觉到小鱼是个不能从心里彻底放下的家人，是个多年来扎根在心底，挥之不去的亲人。特别是他的手贴在小鱼脸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小鱼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那似乎已经不仅仅是爱情了……

“丫头，别哭了，这次是我不好！我不会再逃走了，我明天就去把子韩给你找回来，好吗？”秋石觉得自己就是为小鱼而存在的，为小鱼的幸福而存在的……

小鱼突然说：“秋石，你看，这里的白墙都是留给你的，答应要为我画画的！”

秋石突然抽回双手，无力地跌坐在墙角：“对不起，鱼，我不能画了，再也不能画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小鱼突然想到了什么，跑进房间。那些天，小鱼把秋石的画看了又看，从秋石家乡回来后，小鱼把画搬进了房间。此时，小鱼把画又拿了出来，放在秋石面前。“秋石，你看！！！”

秋石抬起头。那是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完成的作品：

那是一个深山里的湖泊，夜空里繁星点点，紫色的铃兰花开遍了山谷，萤火虫在飞舞，所有的树叶都仿佛在舞蹈。那面深蓝色的湖泊像块巨大的宝石，一尾银鲤跃出水面，像个纯洁的精灵。湖边有一块石头，似在翘首，似在守望，青苔布满在它的身上……

秋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在了腮边。他双手颤抖，紧紧地抱住了小鱼，窗外，焰火漫天，流光飞舞……



三月，风筝飞满天的季节，小鱼和子韩走进了结婚的礼堂。

四月，秋石的画展举办得非常成功。画展的主题是：为你画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