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风不起浪。没有风,清澈的湖水不起涟漪;没有风,一望无际的原野没有绿波;没有风,花儿不会受粉绽放;没有风,世界不会五彩斑斓……
我的世界没有风,没有涟漪,没有绿波,没有花儿绽放,没有五彩斑斓。
我是黑夜的舞者,孤独寂寞地舞着。
《蓝泪》是我今晚舞完的最后一篇文章。写完后,时针指向晚上十点。这样寂静的夜,我开始打开窗户,眺望我所在的城市。
从银河十四楼向下望,川流不息的车辆,如织的人群。夜从来都是表面上的安静,它的深处在燃烧,在沸腾。
闪烁的霓虹灯下随处可瞄到几对深情相偎的情侣,我看了,轻轻地摇了摇头,笑了。不知是欣赏别人的幸福甜蜜,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与已无关。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一项工作完成后,饥饿感纷沓而来。我翻箱倒柜寻找食物,连面包渣都没寻到。
饥饿迫使我出去,尽管处身于光与影的世界,会有种刺痛感,我还是飞奔而去。
下楼,不远去有一个乡吧佬餐馆,有许多风味小吃。很多次我都是从那里买来食品打包带回家。可是,今天,人太多太多,众目睽睽下,我不好意思带着大包小包回家,怕人家误认为我捡了些残羹剩菜回家。那对我的人格是个污蔑。
长时间面对荧屏,能在拥挤的空间里找到位置,在我简直是个奇迹。
一张桌子,两把长椅,最多能坐四人。
我屁股刚坐下,一小伙就跟了过来,他看我一眼,没说话。
“小姐,来份鸳鸯火祸。”
他点了一门我平时最爱吃的菜。
“小姐,来一碟猪耳朵、一碟卤花生、一碟油炸小鱼、一份水饺。”
许是我点得太多了,他朝我看看,怪怪地笑了。
鸳鸯火锅很占位置,一张桌子被他占去了三分之一。
火锅上来了,他用筷子沾了点汤,“小姐,加点辣。”
我看见一层辣油浮在表面,红红的一片。
“给他多加点辣,辣死他活该。”
我这个人天生不是好人,人家没得罪我却一个劲地诅咒人家。
他占了我的地盘,点走了我爱吃的菜,我心里恨恨。
小姐舀来一勺子辣椒粉,“倒多少?”
他头也没抬,“全倒。”
辣椒粉在空中飘了几下,而后无力地坠在鸳鸯锅里。火势上来,红艳艳的汤翻滚着。
“先生,要些什么下料菜。”
“一盘羊肉、一盘鳝鱼、一盘鱼丸、一盘香菇、一盘香菜。”
哼哼,比我还多,猪。这话只能在心里飘荡,如同我的文字。
我的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他的下料菜也上来了。一张桌子一下子就摆满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贪吃奢侈的情侣。
我的菜越吃越凉,他的菜越吃越热,越熬越香。
一边辣得让人冒汗,一边鲜得让人流口水。
妈的,这种感觉真不是滋味。
“小姐,来瓶啤酒,燕京的。”
小姐拿来啤酒,问我:“你要点什么?酸奶来一听?”
还没等我说话,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来一听就来一听吧。”
他从小姐手中接过酸奶,将一根蓝色的空心管沿着开口处插下,“喝吧,美容的。”
我没有接,让他热情的手在空中悬着。他就那么望着我,我不甘示弱地对视着他。
他扑哧一个笑了,“你怎么象只小老虎,虎视眈眈的。”
这个夜晚,我第一次笑了,笑中带着失去很久的羞涩。
“吃点热的吧,放心,清淡的我筷子都没伸。”
他满脸通红,额前有细细的汗珠,被辣的。
他夹了一筷羊肉放进清淡的火锅里,一会儿就好了。他很热情地夹给我,我没有接,这次不是拒绝,是因为我从来不吃羊肉。羊肉还是落入了碗中。
“吃吧,羊肉补阴,丰体泽肤,补虚劳, 益气血,开胃健。医生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开天辟地吃了羊肉,没有让我反胃的腥气。
一餐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这么多东西到最后余下的不多,我真有点佩服我俩的肠胃了。
走出来,外面有丝丝的凉风。天空繁星点点,城市灯火通明。我们该回到各自的空间、各自的轨道了。
“喂,不会就这样走了吧,叫什么名字?”
“吴有仁。”
他念了三遍也没念出名字里藏得意思,他并不聪明。
“对了,今天影剧院有场节目表演,不如我请你。我告诉你吧,我叫蓝枫。”
神使鬼差,我应答了他。
现代人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么晚了影剧院里还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这是午夜剧场。一张票一百八十元(雅座),够贵的。我想我得赶两篇稿子才能换来一场戏。
长时间失去与外界的联系,这些歌舞明星我都不认识。他认真地给我讲着,每出场一个就指出我看,只可惜我的视力不很好,看见的是一些模糊的轮廊。
爱尔兰的踢踏舞节奏明快活泼,杂技演员走钢丝惊险无比,一首《蜻蜓飞去》,让热衷于张国荣的歌迷狂呼乱叫,有些人竟哭了。各种颜色的银光棒摇晃着,舞动着……我不知道是被歌迷感动了,还是想起了坠楼的张国荣,泪水也沿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默默地给我递来一张纸巾,点燃了烟,使劲地抽着。烟忽明忽暗,一点红心跳跃着,变短,变短,死亡。就象红极的张国荣从事业的顶峰走向自我坠毁。
散场,人群蜂涌。他用手臂用身体为我隔出空隙,我没有受挤压的委屈。
“不知怎么我今晚不想睡觉。”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走走,可以吗?”
步行街是城市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走在步行街你不仅能看见现在的繁荣,还能领略过去的繁荣。每隔几步都有几个表现劳动人民生活的铜像。有补锅的、修桂的、弹棉花的……似乎耳边还响起“磨剪刀了,镶菜刀”的吆喝声。
几处喷泉从半空落下,风吹来几柱细细的水丝,倏地钻进你的身体,马上就传来清清凉凉的感觉。
我们学孩子拿着小木棍接从半空落下的喷泉,泉水顺棍流下,痒痒地爬过手背,感觉惬意舒服极了。
两旁的专卖店二十四小时不知疲倦地开着,随时恭候买主进去,好掏空你袋里晃动不安的票子。
“进去看看?”
袋里不多的票子提醒着我,我拒住了诱惑。
记得每次到步行街玩,都是行色匆匆,绝不肯一走到底。今天终于用脚步丈量了它的距离。脚板有凸起微疼的感觉。
他的电话响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好,我马上回去。”
分手的时候到了,他握了握我的手,“你手好凉。起风了,快回家吧。”
上车后,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回到家,全部灯光拉开,还是灰沉沉的一片。
(2)
邂逅是一段美丽,如风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把他写入我的文字里,在文字中轻轻荡漾。我知道他是一阵风,在我生命的季节里刮过。
想起他,嘴角边自然流露出笑容,象一缕柔和的风吹开了我的笑妍。我为他笑着,我的世界因他着了一份颜色。他一定忘了,忘了。
回到家,我才想起没为自己准备足不出户够吃几天几夜的食物。挨到第二天下午,才在饥饿的驱使下在少有的太阳下奔走。充血的眼睛经不起阳光的照射,刺得很痛,想流泪。
我是生活在阳光背后的女子,唯有黑夜才让我拥有一份安全感。独自忧着舞着,不受外界的干扰。
阳光超市离这不远,白天的客流非常大,几个穿职业服的人吹着哨子维持秩序。这是一个疯狂消费的时代。
二楼是专卖食品的,我在人群中挤着,再没有人为我挡住碰撞倾倒过来的身体。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品能诱出口水,我捡简单的能够充饥的食物。
康师傅方便面几乎成了我的主食。牛肉面、排骨面、鸡肉面……装了满满一篮。夹心巧克力饼干不忘记买两盒。各种种样味道的米果装了一大袋准备去称。
“吴有仁,怎么这样巧,又碰上了。”他笑着,露出白白的好看的牙齿。
“怪不得你气色不好,天天吃方便呀。人要加强多方面的营养,吃得太单一身体受不了。”
他把我放在篮里的方便面捡回到货架上,只留可怜的三包。
要是以往,我早就大吵大嚷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但是,今天我没有。
“走,我们去一楼买菜去,自己做。”
他又一次为我拨开人群。
他买了一斤冻虾、四只大螃蟹、一条一斤左右的鲫鱼、半斤猪肉、一斤蒜苔、一斤小白菜、一斤辣椒。两只手提得满满的。
“去你家吧。”
我出门时,凌乱的床没来得及整理,不想带他去。
“不会让我提回家吧。相信我的厨艺,我是拿了厨师证的。”
“去就去吧。”
银河十四楼,两室一厅,五十六平米。到处都甩着我看过的书,床十分凌乱,被没叠,睡衣皱在一起。屋里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
“呵呵,这里好象发生过战争。让我难以想象这片土地上竟住着一位漂亮的女人。”
我没理他,喜欢不喜欢在你,这是我本来的面目。
放下菜,他洗了洗手,替我整理这些杂乱的东西。一归位,小屋变得的整整齐齐。
他好象轻车熟路一样,从洗手间找来茉莉香型的空气清新剂,在各个角落喷洒了一些,满屋清香。
打开厚重的淡蓝色的落地窗帘,阳光无遮掩地射了进来。
“喂,你这屋里缺阳光,要记着时常开窗透气,放新鲜空气进来。”
忙完这些,他又去厨房忙碌。所有菜洗好,才叫起来,“吴有仁,不会吧,你连炒菜的油和盐都没有。”
“我吃得东西都有现成的,没必要买这些。”
我的话好冷好冷,冷得刺骨。
“等等,我去买。”
二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额头上有汗,这次不是辣的。
厨房里响起锅铲与锅碰撞的声音,好闻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好久没有家的感觉了。
淡漠的情怀一化开,暖暖的柔柔的情愫在滋长。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泪,竟是热的。
“开饭了!”
一切都无需我动手,他利索地摆好一切,只等我上桌品尝。
我想在任何男人眼里我都是很懒的,但他纵容着我。
想想文汇,如稍纵容一点我的懒惰,我也不至于流落他乡,心沉寂寞如此。
“尝尝,尝尝,味道怎样?”
我的舌头对香味特别敏感,一触就有种醉意。他从我的笑容里得到了肯定。
菜不断地夹在我碗里,这一顿饱餐可抵我一周食物的营养。
油爆的螃蟹金黄金黄,清蒸的鱼儿又美又鲜,瘦肉炒蒜苔又滑嫩又脆,青翠的小白菜飘着油香。
“好吃!”
我还是由衷地说出了口。
笑声在餐桌上碰撞。
“我说吴有仁,你应该好好呵护自己,别这样折腾自已的肠胃,好好生活。”
没有人敢这样批评我的生活方式。他敢,他知道我不会生气。
也许经历了一场痛楚的争吵,对一切都看淡了。
又是那个电话,他还没等菜全部报销,就匆匆走了。留下我收拾一桌残局。
“谁的电话?让他如此看重?如此不顾地舍下一切?”
心中的疑问象阴云一样不散。我不该想,不该深究。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世界,我们只是偶然间被风吹到一起。
之后的日子,他是登门造访的常客。总会买些好菜亲自做给我吃。
我们纯洁的连拥抱都没有。只是他每次对我笑的时候,都有种难言之隐。
“吴有仁,过几天我就得走了。”
我心有一份留恋,但没说出来。
“去哪?”
“澳大利亚。”
“哦。谢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我,我可能不回来了。”
“知道了,什么也别说。”
又是那个电话,他又急匆匆地走了。这次桌案上他留了一封信。
“吴有仁,我要走了,我不得不走。认识你是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没想到你我的相识给我带来了慰藉。我有一个妻子,她患先天性心脏病多年了,近段时间越来越不好。受岳父的邀请,准备和她移居澳大利亚并在那里进行治疗。我担忧你的生活。人应该活在阳光里,不应该藏在黑夜里。即使人生有太多的不幸,也应该笑着去面对。我走了,真的走了,我怕长时间与你在一起会爱上你,我不能,不能呀……我们从风中相识,就请你将我从风中遗忘。最后祝你幸福。落款:蓝枫。”
(3)
“祝你幸福!”这四个字那么醒目的在我眼前跳跃,象一颗鲜红的心分割成四瓣。似乎有汩汩的鲜血喷出,喷射出万丈的火焰,燃烧着我,燃烧着我刚刚萌芽的感情。
今夜,我独自徘徊着,徘徊在曾经走过的街道,手里握着一支流泪的冰淇淋,冷冷的。
月儿忽隐忽现,象和我捉着迷藏。你藏在哪里,我捕捉不到你。一滴滴蓝泪任它飞出。
“从风中相识,又将你从风中遗忘。”
风被我唤出来了,你看你看,月儿终于不见了。它躲在哪里去了,一根银线都不肯赠我一根。
我在风中奔跑着,哭泣着。
风变得嚣张肆虐。它唤来了雨,唤来了雷电。
雷电交加,风雨疾驰,来得那么突然。就象天狗突然吃掉了月亮,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青面獠牙的魔鬼张牙舞爪地扑向天空,将天空的蓝裳撕成一条条碎片,无数颗正在做梦的小星星失去了暖巢,跌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砸出疼痛的火花。
失去方向的我象一具风干的空壳,任风雨蚕蚀羸弱的身体。
“来吧,风,撕裂我吧。”
“来吧,风,埋葬我吧。”
电闪雷鸣,风和雨演奏着激烈的变奏曲,它们弹断了一根主弦,天籁音顿时消失,到处都是灰朦朦的一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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