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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满西窗(10)·随笔系列轻轻走来

发表于-2006年01月14日 晚上9:33评论-4条

再来一碗大碗茶

1、

每逢进入腊月,爷爷总会在妈妈家小住。爷爷在妈妈家喝茶,不用茶杯,习惯用妈妈家盛汤的海碗。可是爷爷总是唠叨妈妈家的茶水没有味道,自个儿喃喃道:“现在城里人怎么不喝那香甜的一匹罐茶呢?”

旧时小镇赶集的虚场偶尔还有那一匹罐茶叶兑换。如今的茶行,出售的都是银针、乌龙、特观音、云雾、各种花茶,还有各式健身减肥的茶叶,甚至还有进口的叫不出名字的茶叶。记忆里的大叶一匹罐茶几乎销声匿迹了。

今年八月的时候,去湘西旅游,凤凰那个美丽的水乡,倒见了那想念中的大叶茶。欣喜过后买了回来,搁在家通风的地方,心想着什么时候回老家给爷爷梢回去。

可惜爷爷今年春节后就去世了。而我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腊月,开始思念家乡的大碗茶……

2、

那个大叶的一匹罐茶,小的时候听爷爷说那是茶山的姑娘在采完上等新茶过后,摘下那些遗漏的老叶直接晾干而成的粗茶。没经过茶的繁琐精妙的工序加工。多是在露水上叶时采摘的,摊在晾席上,放在通风的凉棚,自干自晾。成黄褐色的时候,就可以一股脑儿上市了。那是最廉价的茶叶,只有平常的农家人才过问这种茶叶。

虽是粗茶,在家乡,奶奶的烧的茶可好喝了。

奶奶家的铁锅全村最大。提上一大木桶清水,放上几个时辰,说是过逾污泥杂质。若是仔细看,桶底还真有细细一层污垢呢。

大热的天,水晾好了,干枯的柴草放进灶肚,十分钟就能把水烧开。奶奶洗净那只揉面的瓦盆、那只陶瓷的脸盆、那只褐色的大嘴茶壶。然后,分别放进一小搓一匹罐大叶茶。锅里的水开始唱歌的时候,奶奶揭开锅盖,再舀上一木瓢清水,兑进滚水。(那个时候,我十分的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往烧开的热水里兑冷水呢?反正,别家的烧的大叶茶就是没奶奶烧的好喝,是不是没有往滚水里添加冷水的缘故呢?)最后,奶奶把热水舀进器皿里。小心翼翼端到通风的地方,冷上一个小时,茶就冷了。

若是隔了夜,清晨起来喝奶奶烧的大叶茶,唇齿间甜姿姿的,凉滑滑的。中午天热,若不想炒菜,盛上一满碗米饭,泡上一碗凉茶,就着咸菜,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吞进了肚子。

若是茶叶多放了几匹,碗中的茶会浓得发红,茶水的上面还浮有一层发亮的油层。

喜欢喝奶奶烧的大叶茶。

每当放学,没等放下背在肩上的书包,便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喝起来,说不出香与否。爷爷喜欢喝,村里的人都喜欢喝奶奶烧的茶。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喝点儿大人们喝剩下的凉茶,因为喝剩下的凉茶更凉更甜。有时也乘夜半时,偷偷地从瓦盆里舀半碗喝,稀里糊涂再睡去,醒来发现尿了床,羞死人…… 

记得小的时候,爷爷在农忙的季节总是喜欢那样喝茶,那样吃饭。虽然和奶奶斗嘴一辈子,却吃了奶奶做的饭喝了奶奶的烧的茶一辈子。

粗茶淡饮,爷爷喝茶是大口的喝,大碗的喝,连续喝上几碗。喝完,用衣袖抹一下嘴,风风火火背着农具下地去了。这个时候,奶奶总是小声啼咕:“老东西,不慢点喝,又没人抢你的碗……”爷爷虽然耳背,却偶尔听得见奶奶的责骂声,却并不回口,嘴唇喃喃动几下,扬几下粗眉,扭头就走了。

3、

都说隔夜的茶会在馊掉,会变味儿。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烧的一匹罐茶在凉快的时候能喝上几天,味道还是那么清淡、清爽。

浮在茶壶里的茶叶不用倒掉,可以“废物利用”。若眼睛眯了沙,用剩下的茶水清洗,眼睛会更舒服。若小孩子不小心碰伤了,也可以用茶清洗伤口。

每逢二月花枝日,是农村姑娘穿耳洞的日子。那天,村上的巧手姨娘会烧红了绣花针,穿上青棉线,拈麻姑娘的耳坠,趁姑娘不注意的时候,麻利穿过针线,耳洞不用花钱用激光就能穿好。大约一个月后,取下青棉线,穿上细心挑选的大叶茶梗。据说,姑娘的耳洞穿上了茶叶棒就不会沾生水发炎了。我穿了几十年的耳洞,每每发现揉耳洞的堵塞物时,总会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的大叶茶梗。

4、

一匹罐的大叶茶很是钟情儿时的农村。人们在饭后或是在放下手中的活计休息时,就从锅中舀出一碗茶,或蹲或坐,有滋有味地喝着。他们不会像城里人那样细细地品,也不会谈论茶的优劣。因为他们不是为喝茶而喝茶,而是稍息、解渴……

他们边喝茶边谈论着建房或是婚丧嫁娶的事。因为这是农村人一生的大事。也只有此时,人们才有机会聚在一起喝上大碗茶。农忙闲下的时候,家乡的人们也会聚在一起,大碗喝茶,侃大山,听大鼓,看皮影……

他们聚集得地方通常是简易的茶馆。

茶馆的茶多用大壶冲泡,或大桶装茶。大碗畅饮,热气腾腾,提神解渴,好生自然。这种清茶较粗犷,颇有"闲情逸致"。但它随意,不用楼、堂、馆、所,摆设也很简便,一张桌子,几张条木凳,若干只粗瓷大碗便可。偶尔也为过往客人解渴小憩。

记得家乡有家茶馆叫“老八”茶馆。与其说是茶馆,不如说是免费的休息室。有钱的给上一分两分,没钱的自个舀着茶缸的茶喝,得了年成,背上两捆棉梗就可以了。

纯朴善良茶馆主人是供销社退休老两口,没有孩子。大概老爷爷小名叫“老八”吧。也可能“八”与“发”是谐音。他们不以赚钱为生,他们对待乡亲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总是尽心照顾。有时候客人的钮扣掉了,衣服破了,老八的女人就会义务帮他们钉好钮扣,缝好衣服。谁家的孩子没人看管,老八夫妇也会扯上一把。爷爷是这里的常客,奶奶会在爷爷回家的时候,以鸡骂狗闹上一阵。”意思是老八的女人细皮嫩肉,烧的茶好喝,人也长的好看。骂上几回,爷爷就不敢去老八那里了。

也有稍稍讲究的茶馆。茶依然是一匹罐的大叶茶,只是盛茶的器皿略有不同而已。三十多年的农村茶馆,若是摆上十几二十只透明玻璃杯,就算是“豪华”的了。暗红或红黄的茶盛在玻璃杯里,杯口用裁剪整齐的方块玻璃盖上,整齐排在那里,煞是好看。小杯的两分钱一杯,大杯的三分钱一杯。后来涨到五分,一毛,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再后来,一杯茶涨到两毛的时候,玻璃杯也更好看了,茶叶也不是那大叶的一匹罐了,茶水里还放进了糖精。甜,但不解渴。

5、

爷爷一生辛勤劳作,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每当我和儿子跟着电视唱着:“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前门仿佛挨着我的家。一蓬衰草,几声蛐蛐儿叫,伴随他度过了那灰色的年华。吃一串冰糖葫芦就算过节,他一日那三餐,窝头咸菜就着一口大碗茶。啦……世上的饮料有千百种,也许它最廉价,可谁知道?谁它醇厚的香味儿,饱含着泪花……”的时候,我便想起爷爷,想起自己的年岁月,那些朴质的,淳厚的乡情、亲情会眯了我的眼睛。

当儿子问我:“妈妈,你的眼角怎么会闪着泪花?”我很想那样回答儿子:“是沙眯了妈妈的眼睛。”可惜,新式高档的茶楼,难得再有一匹罐茶水清洗眼睛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不经意去一家老乡开的餐馆吃饭,一碟瓜子,一壶凉茶。我惊呼道:“锦琳,你怎么给我端上一壶鲜啤?”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是啤酒,是茶了,呵呵,你好好看。”锦琳一个诡脸,忙和她的生意去了。

“天啦,我没搞错吧,是一匹罐的大叶茶!锦琳,你快快,你在哪里弄的这茶叶?”

“是我山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给我梢来的呢。我特意叮嘱她今年采茶的时候帮我特制的。”锦琳生意忙,顾不上招呼我。但那大罐的一匹罐茶,我是要了一罐又一罐。

诺大的桃花镇,那么多象样的餐馆,有一匹罐茶的恐怕也就锦琳一家。

一匹罐茶装在盛啤酒的罐里,放进冰柜,再拿出来,那个凉意,那个美意,没法说。

“锦琳,拿几个海碗来,我要大碗喝茶,大块吃肉!”

“好呢,来拉!”锦琳尖嗓子大声应和。邻桌的客人纷纷扭过头,看我和锦琳的夸张状。我和锦琳会意地笑了。再笑,再喝……

6、

闲下的时候,听说北京的曾经最有名的大碗茶最近有悄然兴起了。

方桌、长条凳、粗瓷碗、大叶茶……那些“土得掉渣儿”的家当,把茶棚布置得京味儿十足。门口,店小二脚穿布鞋,身着灰布褂,肩搭着白毛巾,手里拎着一个铁丝把儿的大瓷壶,向来往的消费者热情地吆喝:“哎!谁喝碗热茶呀,刚沏得来嘿……”那是在旧时的电影里看来的场景,北京,那母亲的心脏地带,我什么时候能去喝上一碗大碗茶呢?什么时候能圆爷爷在城里喝上大碗茶的梦呢?

时光匆匆不再,大碗茶从乡村走上了都市,可是,谁能为故乡的爷爷再次点起一把旺旺的炉火?烧一壶水、冲一杯茶、搓一把大叶烟呢?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6-1-15 12:11:0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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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梦天使点评:

虽说时光匆匆不再,但一些人一些事却总会留存在我们的心底深处成为一份永恒的:)

文章评论共[4]个
落花风-评论

你的文字总让人闻到一股清新.at:2006年01月15日 早上9:37

寄北-评论

来个大碗茶,嗯,有些禅味。哈哈at:2006年01月15日 上午11:27

薄云残雪-评论

娓娓道来,真有大碗茶入口的感觉啊!清新,爽气!at:2006年01月15日 下午5:27

古文-评论

什么事情在你的笔下都可以成为美文  向你及大家学习at:2006年01月15日 晚上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