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1
汤正滚做梦也没想到,善良柔弱如方苏的女人也会成为杀人犯。
2
选中汤正滚做伴郎,是因他1米83的“海拔”还过得去,站在1米98的新郎旁边不至于像个大孩子。但是,他并没为他特殊的身份换套行头,依然的牛仔裤,t恤衫,运动鞋。而他穿梭在西装革履,燕语莺声之中时,也依然坦坦荡荡,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异类。新郎上楼去接新娘子,他没去。亲友一窝蜂地挤向楼道,不凑这个热闹也罢。
汤正滚懒洋洋地来回踱着步,目光温驯,像只鸽子。
一个少妇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走过来。走到汤正滚面前时,孩子挣脱开母亲的手,向从楼上垂下来的大串红汽球跑去。
“磊磊,不可以。”少妇向正往下拽气球的孩子喊,声音很大,语气却非常柔和。
汤正滚被吸引过来。看到孩子停下手,一对又黑又亮的眸子中尽是失望,他的心不由自己地抽动一下。他走过去,解下一个气球,蹲下身,递给孩子。小男孩的目光马上被红气球点燃,连蹦带跳地向母亲跑去。
少妇冲汤正滚点点头,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汤正滚感到一阵目眩,眼前仿佛有朵雍容的大丽花恣意绽放。风情万种。
“妈妈,帮我解开。”小男孩把气球交给母亲,热切地要求。
少妇的目光中充满疑惑,却开始动手去解。气球很快被灵巧地解开,又放回到孩子手中。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捏着气球的嘴儿,对准母亲。
“行——者——孙——”小男孩松开手,大声喊。
少妇一愣,既而满脸惊喜。气球还没完全瘪掉地当儿,她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汤正滚,飞快地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消失。
30秒后,汤正滚醒悟过来——这是《西游记》里的一幕,气球是宝葫芦;母亲是孙悟空;孩子是刁钻古怪,或者古怪刁钻。
自母亲离家出走以后,汤正滚对女人没有任何感觉,好像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一种性别。但是,少妇的短暂出现,让他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悸动。正如他的名字:水在沸腾。谁这么幸运,拥有如此可爱的妻儿。他这样想时,有些胃酸。
3
风很大,汤正滚低着头往前走。这是他第三次来这个小区了,头两次他都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他祈祷这次能遇到有趣的母子。小区的角上有一座儿童游乐场,这种天气虽不见得有孩子玩,但他仍向那边走。他想赌赌自己的运气。
游乐场里空荡荡的,只有秋千架子那儿有人。显然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两个人的头上都罩着纱巾,看不清面容。小孩儿坐在秋千上,大人吃力地控制着平衡。
汤正滚走到两个人的近前。他的心呯呯地跳——竟是他们。
汤正滚曾在心里无数遍地想过再次相见的情景:他会高兴地把口袋里的所有气球(每次来这儿,他的口袋里都装满气球)抛给小男孩,或者在小男孩的脸蛋儿上猛亲几口。但是,现在那对母子就在眼前,他却冲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你怎么能让他坐秋千!”他说。
女人显然吃了一惊,她张大嘴巴望向身边多出的这个用责备语气说话的人。
“这是女孩子的游戏,怎么能让男孩子玩!”汤正滚说完,自作主张地把小男孩抱下来。
女人没说什么。她已经认出汤正滚,并冲他友好地笑了。
“我是不是有些自来熟?”汤正滚边把小男孩抱到吊环底下,边问。
女人轻轻地摇头。
“握紧。”汤正滚轻松地把孩子举起来,命令。
小男孩看了看妈妈,把手握上去。
“别怕,叔叔在下面保护你。”汤正滚说着松开手。
“不——”女人说了半截,把“行”字咽回去。她紧张地注视着一切。
第一次孩子吊了10秒钟,落在汤正滚的怀里。第二次孩子吊了半分钟光景,落在汤正滚怀里。第三次、第四次……当孩子落到汤正滚的怀里由惊叫声变成咯咯的笑声时,女人眼角湿润,无声地笑了。
4
女人叫方苏,小男孩叫方亦磊,小名磊磊。这是认识女人三个月,汤正滚对她们的唯一了解。
汤正滚去方苏家,是一次突然袭击。三个月里,女人从没提过她的老公,男孩从没提过他的爸爸。汤正滚的好奇心不断膨胀,那个让他胃酸的男人到底什么样,是常年出差在外,还是常年瘫在床上,下不了地?
走进屋门,汤正滚马上喜欢上方苏的家。屋子里除了一台电脑,没什么家具。如果说米色地板上那些绒布玩具让他不舒服,一室阳光和幽幽的茉莉花香却足以弥补。只有鸟窝才能给人这样温馨的感觉吧。他想。
方苏系条粉色的围裙,正在做饭。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汤正滚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女主人说。
方苏想了想,没说什么,回厨房了。磊磊早已抱住汤正滚的大腿,又跳又叫表示自己对汤叔叔的欢迎。汤正滚抱起小家伙,挨个屋巡视一遍,没发现床上有瘫痪的男人,便也挤进厨房。
方苏正把一只猪爪放进沙锅里。
“磊磊才丢脸呢,刚才看见人家吃猪手,把自己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了半天。”方苏说着,笑着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子。“这个小淘气儿,什么都当玩具玩儿。”沙锅的沿上有一个小缺口,她指的是这个。
汤正滚暗笑。对三四岁的男孩子说,沙锅总比绒布玩偶有吸引力。他更加下定决心,走时把绒布玩偶带着,扔掉。
“你简直在把磊磊当女孩儿养,他爸爸没意见?”汤正滚终于光明正大地把那个男人说出了口,他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没有爸爸。”方苏似乎平静地说。
5
方苏爱孩子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觉着这样才能补回孩子缺少的部分,以至于早上叫孩子起床,她都很痛苦。“瞧他睡的多香,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她每每这样,孩子上幼儿园便总是迟到。汤正滚知道后,每天早早地来到方家叫方亦磊起床。风雨不误。
“不如我们合成一家,省着我来回地跑。”汤正滚认真地说。
“不行。”方苏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汤正滚着实吓了一跳。以自己的条件,“挨踢”界的精英,有房子有车,年薪不下几十万,不算钻石王老五,也是黄金王老五,却不入面前这个小女人的法眼?
“穿牛仔服的人不能给我安全感。”方苏玩笑着说。
汤正滚要公出一段时间,来和方苏母子告别。可刚一进门,他就发觉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头。方苏眼圈发黑,神情紧张,其中夹杂的一缕愤怒,使她看起来像只被围攻又无处可逃的小鼠,正竖起前爪准备做最后一搏。
“怎么啦?”汤正滚小心地问。
“好像是他来啦。”
“谁?”
方苏打了个冷战。
“我要搬家”她答非所问地说。
6
汤正滚出差一个多月,当他再回到这座城市时已是物是人非。方苏杀了人,被刑事拘留。
他到拘留所来看方苏。
“他又来纠缠我,我杀了他。”方苏目光恶毒,语气却很轻松。
方苏杀了当初强j*她的人,也就是磊磊的爸爸。而她之所以生下这颗罪恶的种子,是因为她对人工流产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有心脏病的姐姐死在流产的手术台上时,她就守在门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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