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在夕阳映红西天的时候,捧一本心爱的小说,在田埂上悠悠地走。走累了,就选一处干净的草地,屈膝坐着,把书放在膝头,抽一根草茎衔在口里漫不经心地嚼,小说呢也心不在焉地看。渐渐地眼睛不再在书上,只是望着夕阳,朦胧再朦胧……
依稀看见儿时的我和弟弟分坐门槛两旁,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太阳落山的地方,神情那么专注,脖子扯得那么长。终于,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变大再变大,走近再走近,或扛着锄头或挑着箩筐,步子却总是迈得那么大那么急。“爸爸……”我们欢呼着迎上去,抱住爸爸的腿,这时爸爸总要用汗湿的脸亲亲我们,总重复着那句话:“等急了吧,来,跟爸爸回家,马上就做饭给你们吃啊。”于是,我和弟弟就甩着双手,和着爸爸的步子,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儿歌回了家。然后就炊烟袅袅,饭香悠悠,笑语连连,亲情融融……
似乎,儿时的记忆总是盼着太阳早点儿下山,太阳下山了爸爸就会回来,爸爸回来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太阳升起了又落下,落下了再升起,我和弟弟倚着门槛慢慢地长大,慢慢学会了煮饭炒菜,再慢慢学会了喂猪、圈鸡鸭。但每到傍晚,仍是分坐在门槛两旁,扯着长脖子,望着太阳怎样落下……
当我们在那个门槛上再也坐不稳了的时候,我和弟弟去外地求学了。有次弟弟写信来说:“老梦见夕阳,还有那个门槛,还有爸爸那雨水滴上去都会打滑的紫铜色的脸……”那天晚上,我整晚都睡不着,那个门槛、那分坐门槛两旁的我和弟弟、那如火的夕阳都在脑中萦来绕去的。
终于,放寒假了。回家那天,冬阳暖暖地照着,风儿也格外轻柔。到家时,已是黄昏,远远地就看到爸爸在门槛前站得直直的,用手遮着光线,望着进村的方向,夕阳把他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我的泪一下就涌出来了,飞奔着扑进那个和着汗味与烟草味的怀里,都不敢抬头看那张笑成了秋菊似的脸,怕眼中的泪会落成菊瓣上的露水,怕抬了头就会不好意思再赖在他怀里,怕那熟悉的味道会在抬头的瞬间消弥。
在外读了六年书,那门槛前翘首以盼的身影我看到了十二次,在我脑中却回放了千万遍……
毕业后,回家的次数却没能增加多少。每次回去都会先打电话通知爸爸到家的大概时间,每次也总会稍稍说得晚一些,因为,每次,爸爸都会早早在那儿张望。
今年,爸爸生日那天,我带着五岁的女儿回了家,弟弟也回来了。我俩在廓下聊着小时的趣事,弟弟还想坐一下那个门槛,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正笑闹着,女儿走来,大叫着:“我也要坐一下,那个石凳我要坐一下。”她坐在那儿,得意极了,那眉眼像极了儿时的我,只是少了那份盼望的神色。弟弟用手机拍下了那张照片,再设成了屏幕。我知道,在他心中,对那两个门槛的感情绝不比我少。
而太多不能回家的日子,或者说在我现在自己的家里,我是看不到门槛的,现在的房子都不再砌它。我却更喜欢夕阳下山的那段时间,喜欢去田埂上走走,闻闻青草和着泥土的味道,再让斜阳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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