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联网重奏]行行复行行曾是刀客

发表于-2006年01月14日 凌晨0:41评论-4条

雷横站在一方高高突起的青石上。刚开始他只是站在上面,停顿了一下,向着山下青灰色小镇那些虽然看不到,但正在注视着他的人挥挥手。同一时刻,透过想象,依然站在高高木楼阁顶上的朱先生,似乎也能感应到这个年轻人,在对他伸直双臂挥动着。

然后他跳下来,走下如眉的山脊。他刚爬上过一座壁立的悬崖,为亲眼目睹的一切而又惊又喜。他大步踩着粗糙的山石路面往下走,体内充盈着流水一般欢畅的力量。

琼在主峰脚下等着他,远远的看见他下来,脸上神色淡然,不过她还是能读懂他不一样的地方。琼是在后面慢慢跟上来的,她走到这棵百年老树下就停住了脚步。然后,她坐在树的阴影下面,从雷横留在树下的背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接着翻开,静静的阅读和等待。

“你刚才看见我了吗?”他问道。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她盈盈一笑,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直着站起来。她望着青色的远方,然后像雷横一样对着那些她看不见的人挥手。

雷横喜欢她。实际上,她是他走到这个小镇后第一次认真喜欢上的女人。雷横从离开城市以来,就一直四处流浪,在所有经过的地方非有必要,他一般都不和女人搭讪,即便说起话来,最多也只能谈个三两句。

雷横在来自北方家族的家里排行第二。这个北方的家族即便是来到南方的城市定居,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传统:大儿子是家庭未来的顶梁柱,小女儿注定是颗掌上明珠,所以二儿子就显得轻松自由多了。于是,他自由的嬉戏,自由的选择自己喜欢读的书和专业。不过,他还是最后选择了和自己家庭气息吻合的汉语言,还读得不错,毕业后找了份广告公司文案策划专员的工作,不久,他就不再天真,然后熟练的成为一个枯燥和机械的文字游戏工匠。

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化商务时代:一个相关专业本科以上学历,30岁以下、具有较强的汉语表达能力和文字功底、对广告行业有深入的认识,有独特的创意、能够深入的理解时尚精神的人;一个不大的单人隔间,有两年质保期的长方形电脑桌椅一套,时尚的黑木桃色,芯板是优质密度板,贴面采用进口贴纸,所选材料符合环保要求,办公椅座面和骨架均采用优质实木材料,也同样符合环保要求。桌上一台电脑、一台epsonstylusphoto喷墨打印机,两尺半高的客户资料——只是,没有真正的创意。

他每天被规定文案使用的规范格式如下:

1、导语

2、被引用人的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允许虚拟)

3、使用某产品的原因

4、使用某产品的经过和效果(注意典型塑造手法)

5、结语

一般的导语都是这样开始的:“将会使你的幸福更加随心所欲的xx……”;中间部分是:“在……凭借……展示出的实力,我……。如果1年前,不是……或许现在,我依旧挣扎在……中怨天尤人。现在……的我,达到……,实现……绝不是痴人说梦。”;结语千篇一律的:“如此以来,全家人也不再为我以后的生活和工作犯愁,幸福快乐美满的未来触手可及。”

经过一天工作以后。雷横往往疲惫不堪,倒在单身寓所的沙发上就睡着了。梦中他仍在一页页同样雷同的材料中,寻找不同的数据、定语和名词,蓝莹莹的屏幕上怀疑的神情闪烁不定,复制与剪贴文字,搭在词语间的桥梁面目陈旧。他就这么漠然坚持下去,直到确定,点击打印。然后,他吃惊地醒过来。

当一篇这样的文字出来以后,它们会经过策划部经理、策划总监、传至总经理的手中,浏览、审阅、添加更含混、神秘的修饰语,最后同意签署。于是进入排版、校对、印刷、发行——整个过程一般不超过72小时。从撰写到面市的全过程充满了现代化办公效率的高效快捷和一丝不苟。

独具诱惑的文字包裹着从饲料、玩具到最新科技的it应用,它们如潮水一般出现在电视台、电台、装帧精美的时尚杂志、小城市的晚报、街头任意发散的传单上。对于任何一个无意中碰触到的人来说,天赐的良机似乎一触即发,伸手可得。

雷横和许多面色苍白、服饰整洁年轻人一起,每天起早挤着公共汽车赶到写字楼。从一杯咖啡开始,抽出桌面上堆积的资料中任意一份,在一行行语焉不详的文字里,苦苦寻觅着耸人听闻的切入口,然后敲击键盘,反复修改,打印出初稿。周而复始,直到日落天际才缓下来,伸直背脊,长长的喘一口气。

市面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同行业里不断有公司关门,同时也会有更多野心勃勃的公司开业,招纳更多的年轻人进入同样的运作。没有人会多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人试图从现有的操作模式里跳出来,这导致了更多公司生存周期的短暂性。

“今晚,星星将被隐去,你不知道上帝就在大熊星座上吗?在黑夜完全降临大地,隐没河流,笼罩山峰,遮掩最后一处堤岸之前,夜晚的星辰一定会向大地挥洒下她那璀璨的点点萤光。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在小镇迷如蛛网的石板巷道上穿行,雷横手上提着一个绘制了小镇平面地图的画板,他要一边配合朱先生的助手测量实际建筑物,一边准确的在地图上做好标记。朱先生站在一侧,琼在更远的角落,对着建筑物进行全方位的摄影。

这是一个隐蔽在群山中,不为人知的神秘小镇,街道是石头铺的,房屋是石头垒的,屋顶也是石板盖的。建筑粗拙古朴,时代似乎很久远,时时可见后人为维持原状,努力修缮过的痕迹。用来盖房子的石头分成两种,一种是搭建主体结构的块石,还有一种则是用来作屋瓦的片石。据记载,这里的居民是后来陆续迁居而来的,这些石头建筑存在的历史远远超过了第一户定居家族的历史。

在暗巷行走的路上,朱先生谈到,在远古中华民族曾经有过一次巨大的迁徙,从西北迁向中原,再到沿海。他不断的引证着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的中心却不以中原为主,而是以西北方向的昆仑山为主。这是一个中国文化中有一个特大的谜案,因为考古证明,中华民族起源于黄河中下游流域,而神话却指示我们,中华民族起源于西北的荒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研究问题角度很重要,每一个新的角度,都会开辟一个全新的领域。”朱先生最后温和的对身边的年轻人断言,他说道:“我一直相信,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我们一定会找到这个失踪的、充满了古文明智慧的部落,对吗?”

“是的,先生。”雷横崇拜他。他认为朱先生是他所有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能明确人类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的智者。

“神话的迁徙本身就是民族的迁徙,而迁徙,不等同于畏惧与逃避,而是一种渴望文明的创造与延续的追求。不过奇怪的是,这个部落为什么会在这一带长时间的停住脚步,建筑定居,然后再一次又突然一夜间消失,不知所踪?”

朱先生说的是一件令整个学术界迷惑不解的事件:在对古文明起源的一次综合性考古过程里,专家们发现一个拥有文字比甲骨文年代更久远、却同样成熟的部落,从北起雁门、龙门山,经宜昌、枝城到衡山,沿中国地形图上的第一个台阶边缘一路迁徙,同时沿途均在高山的悬崖峭壁岩面上,刻制下一些奇怪如蝌蚪的文字。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到了衡山之后,似乎有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停顿,然后倏然转向西南,进入海拔更高的第二个台阶。此后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从此慢慢消失在海拔高度基本都在2000米以上的群山深处。

有人断言,这一个部落应该和大禹治水时期的迁徙有关。可为什么他们不像大禹的部落一样驻足中原,而是转向路途更为艰巨、前途更为茫然的西南群山?这是缘于部落间的纷争,或是一种永不止息的征服欲望使然?

朱先生对每一个线索的发现、分析和论断,都认真的和年轻的助手们进行平等的讨论。他是一个书斋里治学严谨的学者,又是一个身体力行的野外考古专家,同时是一个坚持在讨论中决定最后取向的决策者。雷横被他的卓识和风度深深吸引。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被这个地方独特的建筑给深深迷惑,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所以当他走进小镇文化站,试图寻找解答,他看到了朱先生临时招募志愿者的通知。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竟然一步踏进了微微灰暗的那间阁楼。

琼坐在阁楼一角的桌边,整理着一叠卡片,没有抬头。雷横站在房间中间等着出外的朱先生回来。他走到墙边,盯着墙上挂着的几张蝌蚪文拓片。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拓片的边沿,然后用手指在虚空中顺着笔画比划起来。

接着,他又向另一面墙走去,上面挂的是一个周易八卦图。“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他喃喃自语的把八个方位念了一遍,然后注意到这个八卦方位图和众所周知的伏羲八卦、先天八卦图有些不同,乾位与现代尊东、南完全不同,而在西北方。后来,朱先生告诉他,这是汉代墓葬中画砖上所画的八卦方位,是现有资料中,最可信的八卦方位图。

他回过头,和琼的目光对上了。女孩眸光清亮,隐隐含有一丝亲切的笑意。

吃午饭的时候,朱先生兴高采烈的回来了。他对雷横提了几个关于上古文化和象形文字常识性的问题,得到答案后。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招呼雷横同他一起共进午餐。雷横知道,他就这样很容易的被录取了。曾经一度,上古的传说和金石文化是雷家饭桌上津津乐道的话题,对于它们的把握,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

朱先生很高兴,吃饭的时候还为年轻的助手们念了一段当地流传的古歌谣:“野牛大喘气,气喘震山岗。野牛眨眼睛,好像电闪光。野牛伸舌头,好像长虹吸大江。天又在摇动,地又在震荡。不重新开天不行了,不重新辟地不行了。松树遭雷轰,轰成千段;栗树被地震,震成万片……”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重新开天不行了,不重新辟地不行了。”然后对着雷横意味深长的微笑。

琼对雷横说道:“欢迎你的加入!当你站在拓片前聚精会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朱先生含笑着说:“我选中你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你具备了一定的常识,却没有被固有的传统看法界定分明,而且也不太固执己见。”

“没有被界定,又不太固执己见?”

“是的。这对于接受另一种看问题的角度很有帮助,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毕竟我们将在一起生活很长的时间。”

朱先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带到阁楼的顶部。

“你在这里将会发现,有一段被忽略的历史曾在这里停留,他们的文化和中原的黄河文明同根同源,但却更加纯正唯一。他们的迁徙似乎缘于一种内在的紧迫需要,这就是我们需要去鉴定和明确的。”

就这样,雷横成为了这个考察组的一员。

把最后一幢明显高出其他建筑的石房子标注完成后,他们在朱先生的引导下,穿过黑灰脏兮的巷道,往镇外的山崖走去。

越往外走,越能感受得到自身处于一片高大峻拔的群山包围中,而且这些群山陡直险峻,壁立千仞,沿路大多狭且窄,都贴在悬崖边上。在路的尽头有一条河,河床上躺着各式各样的巨大石头,显得异常干净。转过一个弯,临水一面都是陡峭而高大的岩石悬崖。在一方突兀在半空中的岩面上,赫然出现一些奇怪如蝌蚪的文字。这蝌蚪一样的文字突出崖面5厘米,每个字直径在7—12厘米之间,每个蝌蚪文相距15厘米,排列十分整齐,外崖壁上有许多形如日、月、虫和海洋生物的图形。逐一数过去,一面峭壁上竟然有30多处。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除了目瞪口呆之外,雷横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直到多年以后,他在回忆里似乎才看到,当时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有半空中的山缝里倾泻出来的两股水流形成一个小瀑布,还有被泉水滋润着的各种绿苔和灌丛,成群的鸟儿盘旋在头顶的蓝天白云下。

在一个寂静的下午,阁楼里空无一人,雷横按朱先生的猜想,在平面图上把小镇四周几幢石基较高的石屋,仔细的连在一起,一个整齐的八卦图形清晰地突显出来。看来,预测准确无误。

“《周易》八卦的文化体系真的是汉民族最古老的文化体系吗?”他似乎在地图上,隐隐感受到了先民遗留下来的、那股浓重的气息。

那一天晚上是寒冷的冬至节令。这是一段激动人心的日子之后,令人一生难忘的最后一天。白天,他们灰尘扑扑的从意外发现的古墓群归来,灯下的谈论里,依然热情不减。

正如龙山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的墓葬一样,这里的墓葬中,死者的头部也绝大多数指向西北或正北方。为什么死人的头部要向西或者北呢?

头部历来是被当成灵魂的居住地,古代猎头的习俗反映了这一观念。因此,在墓葬中头部指示的方向就与灵魂有了很密切的关系。如果把《周易》八卦的文化体系当作民族最古老的本体文化,这就很明显可以看出一些线索:《周易》八卦的乾位在西北方,与现代尊东、南完全不同。相反,与神话指示的古昆仑中心方位一致。按现在的观念,东方为太阳升起的方位,代表着生命,而《周易》却认为,西北方为生命初始之位,按照奇门遁甲,它是开门。

“你们谁知道汉民族最崇拜的是什么?”朱先生很高兴,破例喝了酒,然后若有所思的提到这个问题。

道教神仙。佛教菩萨。日月星星。土地草木。黄帝、伏羲、女娲系列。山神、土地、精怪,活着的好人,死去的坏人。

灯下的朱先生缓缓摇头。

“天。最崇拜的是天。”雷横突然说道。

“为什么?”

雷横从墙边桌上的一堆拓片里,取出一张从镇外山崖上新拓下的文字过来。他指着其中一个技法古朴的岩画图案。上面刻着一个人,双脚呈环形,似坐跪貌。两臂上举,双手合十,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图像,像正在礼拜。

“注意这个圆形,似乎是太阳的形象,所以当时我们认为这是一幅拜日图,看起来也很形象。其实这是错的。”这个问题,雷横考虑过很久,也曾私下征求过朱先生的意见。此时,见朱先生微微点头,他继续接着说道:“这个人形所拜真的是太阳吗?就现在我们发现的岩画来看,表示太阳一共有三种形式。一种是圆圈中有一点,一种是圆圈中有只太阳鸟,还有一种是圆圈四周有放射状的条纹,用来表示太阳的光芒,这三种表示中以后两者居多。这幅岩画没有表示太阳的特殊标志,圆环物绝不可能是太阳,因此,拜日的解释是不正确的。”

“那这个跪着的人形,他礼拜的对象是什么呢?”

“我认为,它就是天的一种表示,而且这也和古老传说中的天圆地方暗中吻合。因此,这幅岩画是地地道道的‘天崇拜’的图形表示。而且,如果这样的分析合理,那么似乎就能解释这个部落为什么已经走到大海之滨,又突然转折向西的原因。”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朱先生抚掌笑道。

“不错。他们的行行复行行,不仅仅只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最佳场地,而是有他们精神上更大的追求。所以他们去而复返,没有返回出发的原地,而是深入更高的群山地势,转折万里的颠沛跋涉,就是为了更好地接近崇拜的天空。”

“行行复行行,莫非他们是要寻找和不周山一样,顶天立地支撑着天空的灵山?他们真是一群富于幻想而坚毅不拔的人!”琼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着迷离沉醉的光芒。

“这虽然只是一个假说,一个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的假说。不过,确实很有求证的价值。”朱先生微笑的点头道。

“就算是一个假说,这种传奇的想法,也已经够令人心动神摇了。”琼酡红着脸,叹息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雷横很激动。他几乎忍不住要紧紧拥抱在座的每一个人。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这个夜晚随后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意识到,这是他一生中唯一应该的选择,而且,即使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他也没有任何妥协和后退的余地。

因为,就是那一个冬至之夜,朱先生突发脑溢血离去。当人们发现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一张有天崇拜图案的拓片。

雷横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考虑着。

山坡上都是茂密的灌丛、树木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颜色异常丰富。再上去,层层叠叠的巨石交错,累积成一个尖尖的山峰。陡峭的山崖上,除了杂生着各种植物之外,看不到任何路的痕迹。如果继续往上爬,人仿佛就像要挂在陡直的峭壁上一样。

这是证实推测的最后一步。雷横清楚,中国最古老的崇拜仪式,就是泰山祭天。《礼记·祭法》曰:“潘柴于泰坛,祭天也。”也就是取其形高近天之义。所以,他选择这座小镇外最高的山峰,来到主峰的悬崖下,有一片暗红色的峭壁岩面上,他又发现了77个古文字,笔画嶙峋,怪僻难辨。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攀登的途中,他的心理异常平静和自由。他全神贯注,将身外的世界置之度外,一心一意向上。峰顶上有很多巨大的岩石环抱交叠,中间横横卧着一块光滑平整的巨石,正好构成小平台。他爬上去,在呼呼擦身而过的风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如推测,光滑的石面上,同样刻有一个人。他双脚呈环形,似坐跪貌。两臂上举,双手合十,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图像。旁边有一行9个古文字,和峰脚暗红色崖面的文字如出一彻。

雷横细心的把文字拓了下来。

他又静静的在一旁坐下。良久,他突然心有所触,干脆长身直跪,模仿石刻的图案,肃容礼拜。礼毕,抬眼四望,只见层层叠嶂,绵延起伏,直到天际。再仰头望天,湛蓝的颜色神秘幽玄,辽阔而清远。一切都令人内心宁静和圣洁无尘。

这是雷横第一次独立而明确的探索。行动也再一次证明,他天生不是一个按部就班、按格式设计文案的人。他习惯受人忽视的生活,却不适应小心谨慎的提防周围。

几天后他就要离开这里。走的时候,他把那一张拓片和一幅朱先生亲手绘制的部落迁徙图,细心的收进了自己背包。他将独自上路,沿着地图上推测的方向一路寻找下去,直到尽头。

这次的离开,他很沉默。不像上次离开广告公司那样,虽然他曾经试图热爱过那一个职业,他和同事一起吃饭,一起在夜晚的酒吧里纵酒狂欢,互相拥抱对方,可是依然格格不入。不知怎地,他在那个现实里,既无法大笑,又无法盛怒,只能看着时间如风,一天天在无动于衷的耳际飞过。他渐渐在无可奈何中感到一种黯淡的窒息,于是,一天下午,在写字楼劈劈啪啪敲击键盘的声音里,他对自己说:“我需要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还会哈哈大笑?”

他从网络里下载一集《猫和老鼠》的方言版,然后打开音箱的声音,津津有味的看起来。起初,他只是微微的轻笑,直到无意间抬头,看见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惊诧目光。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任由电脑里的对话,那么高一声低一声地在写字楼里回响,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首。

朱先生死后,雷横没日没夜的竭尽全力工作,终于把目前现有的发现和结论整理成文,装订成册,然后恭恭敬敬的在首页的底下,郑重的写上:“门生雷横根据先生的考察和结论,整理成文。”

当琼带着厚厚的论文,坐在颠簸的汽车上,摇摇晃晃驰往省城的时候,雷横已经沿着朱先生的地图所推测的方向,翻山越岭而去。

天高云淡,行行复行行。

在路上,他不断地想起那天——他刚刚走下如眉的山脊的时刻。

山风变得轻柔起来,琼神情专注的坐在那颗苍老的树下,微偏着头,阅读着他上山峰前的最后记录。那时候,他知道湛蓝的天宇深处,或者是小镇阁楼的顶部,朱先生也在注视着他。

他身体里充满了流水一般活泼流畅的力量,他慢慢走着。他登上了青石。他忍不住又站着重复了一边膜拜的手势。他问琼:“你看到了吗?”

风继续吹着,清朗的天空,干净明澈的阳光下,他俩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雷横。”

“什么事?”

“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我想,我以后会想起你的。”

“你不能停下来一会,等我从省城回来吗?”

“不能。如果是先生,他也会这样决定的。”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等不及这几天,你是不想带上我。”

“我会回来看你,一定。”

琼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编织繁复的绳结,慢慢走进雷横,替他结在手腕上。最后才说:“这是本地流传的一种风俗,给自己的家人编织结上,就能保佑他平安无恙。”

他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手腕上的绳结,一种情绪,想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他心头掠过。

琼似乎完成了心愿,不急于回去。只是自顾自的对他说着小镇的一些风俗民情,说着自己小时候的花裙子和布娃娃,说着家里她曾经的朋友的名字。对于未来的日子,她一句也没有说。雷横静静的听着,他在用心的记忆这一个时刻。

天色浑黄,开始下山了。走在斜斜的石坡上,雷横小心的伸出手,郑重而温柔的,轻轻牵起琼的手。

从这里回家,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路。

行行,复行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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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行行,复行行,这条路有多远?多少情结都在这条路上凝聚。

轻轻走来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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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4]个
北方的雪狼-评论

哈哈,结尾最妙,还有人物的对话与环境的刻画可见刀兄下过不少苦功夫,偷偷学几招:)
  【北方的雪狼 回复】:弄了一个诗歌在且听风吟,被退了,呵呵,人家看不懂主题与诗歌内容的关系,真是晕倒:) [2006-1-14 19:26:33]at:2006年01月14日 晚上7:20

简竹-评论

题目虽然有一定的限制作用,但是小说本身的构思大概已酝酿过了,呵呵:)at:2006年01月14日 晚上7:34

盈袖香-评论

行行,复行行,字里行间透出的是平淡,但也是幸福at:2006年01月15日 凌晨0:44

炎炎汪洋-评论

最喜欢你大气但不失精致的笔触,我都瞪了眼睛等好几天了,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新作。。。期待中at:2006年02月06日 下午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