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只是四九年下半年至五零年上半年我曾经居住过的旧居,那时的我只有两三岁,后来虽然搬到了县城街上,但这里仅一水之隔,就在县城所傍的淯江南岸,从下渡口过河,只走十把分钟就走到了,所以,那里仍是儿时的我经常下乡的归宿地——相村,才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零零碎碎的印记。
只记得那是好大的一厦砖瓦木结构的大瓦房。外面高高的风火墙,翘角飞檐;内里好多个大小房间,雕梁画栋。我好象从来都没有走完过,单是在里面玩耍藏猫儿都常常找不到回家,要大人送回去。这次回去,听二姐摆起相村那时的规模——前后三进,仅天井就有十二个。我的家只是在靠西边中间的小天井旁边。如横起往东走,就有四个天井,往里往外又还有各四个天井。难怪儿时的我藏猫儿找不到回家,这真是谜宫似的建筑啊!二姐还说,在那些大天井里还种有一些名贵的树木,象绿荔枝,果皮呈绿色,果肉如凝脂,果味如蜜甜又略带微酸,非常可口,果核小如米粒。我听说后,使我联想起,该不是唐时进贡宫廷的那种绿荔枝?!还有梭罗树(就是传说中月亮里张果老砍的那树),树皮皱褶如披蓑衣的老翁,老干虬枝,叶寸许呈梭形长条如松球状一束束的,我们小时候叫罗汉树,因这树结的果上下两个圆球连体,上小下大,活象大肚罗汉,只有姆指大小,很不容易结果,一般都结在树顶,也不容易摘到,记得都是用长竹杆掇下来的。还有广柑,也很好吃,那还是我们的粟老姑爷引种进来的,现在虽然说已很滥贱了,但那时却是绝无仅有的。
只记得门前有好大两棵白果(学名银杏)树。儿时的我常与大哥、四哥、五哥一道在树下烧白果吃。那白果的香味至今都还萦绕在我的梦里。还记得四哥的告诫:那芽状的黄芯芯有毒、吃不得!这次听二姐摆谈起,那两棵大白果树被砍倒于五八年大炼钢铁时。二姐说,几个人砍那两棵大白果树都砍了三天。砍倒的大白果树躺在门前的大敞坝里,人站在这边看不到那边的人,可见树干的粗壮,直径的大小,由此可推测出树龄的久远。现在才知道,银杏树是宝贵的活化石。如若这两棵白果树是我们的祖先在建此民居时所栽植,那么也就可以推测出相村的建成年代了。真是可惜!
只记得后山上有好多的树木,楠木为主,还有果树、丛竹,茏荫彻地;山上还有好多的鸟,特别有拖着长长尾巴的野鸡。儿时就听说,那长长的尾巴就是演川戏时,那些台上男女头上插的野雉翎子。这次听二姐摆起,相村旧居座北向南,北面那后山紧靠淯江,流水不断;那山形又呈椅子状,相村建在那里,占尽了那里的好风水。因此余姓人在那里发展成了一个大姓。尽管现在余姓人早已搬出了相村四散开来,但这团团转转,只要是余姓人,你一问起,他都会告诉你,我是相村余家的。那自豪感、自信心在这问答中总会不经意地冒出来的。余姓人的心中都会为相村而自豪。因为那时的相村真还是像模像样的。
相村毕竟现在已不复存在。相村现在仅仅为一个地名。而且这个地名还是一个传讹了的地名——向村。这在县里地图上都是这么标记的。
我心里在想:余姓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居住地取名向村呢?真是莫名其妙!
这次,听二姐摆谈到,最早的相村其实并不是余姓人修建的,而是刘姓人修建的。只是刘姓人修建时,风水先生说这里风水好,是出宰相的风水宝地,因而刘姓人在修建时,就把这里称为相村。并在正门修了天官门。可惜刘姓人的相村还未修好,其主人就遭横祸。不得已将这块风水宝地连同修建的华居卖给了余姓人。最后是余姓人完成了相村的修建。所谓风水宝地,竟然没能保佑住刘姓人的主人。刘姓人没福享有啊!而余姓人呢?虽然在这里发展成了余家大姓,可现在相村的余姓人也都不在相村了!
相村余家大姓,按解放后土地改革政策并非都是地主,有地主,有小土出租,有中农,也有贫农、下中农。但绝对没有恶霸。都是本本份份勤劳苦做的务农人。作为地主,也仅仅是土地较多,家里请有长工帮忙才能做得完农活。象我们家在家的后婆婆就因为有少量土地而无劳动力耕种只得出租,就是小土出租。而我父亲从十二岁就外出学徒学会计,结婚后,母亲随同父亲工作辗转于自贡、威远、重庆。哥哥生于四五年,我生于四七年,都生在威远。临解放,重庆“九二火灾”父亲工作的盐号被烧,哥哥差点火中丧生,父亲携帐簿回自贡向老板交帐,母亲领着哥哥和我直回老家相村。母亲与后婆从未在一起相处过,再加上家境也不宽裕,难免齿舌相伤,好在父亲于五零年六月回县参加工作在县上中央公粮分库,很快在街上找了房子,我们全家就此搬上了街,所以我们的成份一直都填的是职员。
相村于我,就是那么短暂的居住时日。但那里是我们余家的大家,总断不了相互走动,相互联系。就因为这样的相互走动、相互联系,一不小心,一顶“漏网地主份子”的帽子飞到我母亲头上,尽管这其中还有人为的故意,可如没有余家大家的规模,我想,那顶地主分子的帽子,也将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帽子飞来时已是五九年。尽管相村就在河对面,我们再已不能象小时那样随心所欲地来去了。在人前,我们也不敢像现在的余姓人那样自豪和自信的说:我们是相村余家的。
听二姐讲,相村,解放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是南岸乡的乡政府所在地。其实这样对这座古民居的保护还是较好的。那院落天井,雕梁画栋,木石砖瓦所表达出来的生命,是祖先在乡野间勒铭以记的一个标志。其间的历史蕴积与文化内涵可以说也是人类共有的宝贵财富。可惜,这些雕梁画栋,雕花门窗等文化内涵非常丰富的财富首先毁于文化大革命,听二姐她们说,那时,说这些东西是封资修,不铲除绝对不行。因此特意把公社里的全体四类份子集中一起用刀削、用凿子戳,花了好些天工程,硬生生地铲除了个干净。后来又在这里修小学,就把那一大片在不识货者的眼里简直算不了什么的古民居也全部拆毁。因而,现在我只看到在那原地新修的小学校。那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似乎也有点怪诞的意味。
竟然是这样的文化传承!
这次听二姐讲,有一个长宁籍的泸州画家对相村古民居很感兴趣,根据自己的回忆画了一幅《相村古民居图》找到二姐核实对错,二姐已将自己所知道的都与其言说了,那画家准备改好后再来找二姐核对。我对二姐说,那画家再来时,一定要告诉我,即便我买不起那幅《相村古民居图》原作,我也要拍一幅照片留存。要让我们经历过、失去过的美好东西永久长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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