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村长老耿忽地披衣坐了起来。从炕头的桌子上拉过烟簸箩,很麻利地卷了一根喇叭筒,点着抽了一口,接着就咳嗽了起来。他老婆在另一端不耐烦地拉被子蒙住头,嘟囔了一句,睁开眼睛就吸烟,早晚吸死你!
老耿咳嗽完,噗的一声向地上吐了口痰,还没说话就在被窝里踢了老婆的屁股一脚,骂道,恁娘得个x,一大清早就咒我死,我死了你好再找一个呀!
老婆被踹得没敢再吱声,翻了个身,依旧蒙着头睡觉。
老耿歪着脖子看了一眼,伸腿又踹了一脚,说:天亮了,别在被窝子里吃屁了,你快起来吧,今天你得给我沏一碗鸡蛋水,要放一调羹勺白糖,再滴点香油。我上火了,嗓子疼得厉害,胸口还闷得慌。我不吃饭了,喝了鸡蛋水就去乡里开会。
老婆有点不情愿却又不敢违背地坐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开会用去这么早呀?
老耿说: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我得早去一会儿,赶在书记开会之前问问欠款的事儿。娘得个x的,该我那么多钱不给,他要是走了,找下一届的要账更麻烦。再说了,村里的换届选举也马上要到时候了。要是能把乡里欠我的钱要回来,我才不干这狗日的村长了哩,一天天出力不讨好的买卖。
老婆在炕那头白了他一眼说,憨家伙,你骂自己哩。当初以为当上村长能从公粮提留里把乡里欠咱的钱扣出来,谁知道你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天天耽误去工地不说,还得操心把力的想着给村里修公路,乱七八糟的事儿一大堆,放着清静日子不过,冤死了!
老耿不耐烦地挥着手说,行啦行啦,你别瞎嘟嘟了,快起吧。哎哟,我这心口今天闷得厉害,都是叫这些滥事儿给烦的,你他娘的还咒我。
2)
刚入冬的时候早晨大雾多,树梢子上不时有冰冷的露水落下来,两步以外的东西全在白茫茫的大雾里藏着。喝完了鸡蛋水的老耿经过他堂弟门口的时候,在门外大声地喊了两声:明海!明海!
然后就是一阵急躁的狗叫声从大门里面传了出来,老耿忍不住骂了一声:剥了你的皮,狗日的东西!接着,他听见明海一边喝斥着狗一边走了出来。明海开开门系着衣服扣子说:哥,咱现在就走呀?
老耿说,走吧,我去堵马书记问欠款的事儿,然后再领你去管区书记老杜那里,让他先认识你。这选举的时候,如果能提前准备候选人的话,他会给这个面子的,我想着让你当村里的会计。老杜这狗日的东西,平时没少化我的酒喝。
村里现在可有好几股人正在活动,都是在为了竞选拉选票呢,我担心到时候乡里不会让准备候选人,你说是不是我也帮你跑跑,别管怎么说,你这个村长是要保住的。明海观望着老耿的脸说。
老耿说,这倒不怕,原本我也不想干这个村长。自从承包了乡建筑队这些年以来,没少跟乡里的那帮子杂碎打交道。咱村是个烂摊子,没人愿意挑这个大梁。你别看现在私底下活动的不少,那都有各自的小九九揣着哩。
他看明海没说什么,又接着说,你愿意活动一下也可以,但是跟我无关,反正请客笼络人拉选票的事儿我不干。你快收拾好,跟我去乡里。
明海笑着说,我也不去拉拢人,有那工夫还不如跟着你去建筑队干活挣钱呢。
老耿忽然叹了口气,不容易呀兄弟,我接管这个建筑队十多年了,光乡里就欠着七万多的工程款不给。这一入冬就马上到年底,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去,你哥这心里不安生呀。
明海被老耿说得有些动容,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说怎么办吧,我帮你。说着,回身从大门洞里推出一辆自行车,两人登上车子,慢悠悠消失进了初冬的大雾里。
3)
乡大院里显得冷冷清清,几只早起的麻雀正在领袖像前的空地上蹦蹦跳跳的觅食儿,被老耿和明海稀里哗啦的车子响声给惊得飞了起来,先是在办公室前面的一排冬青上停了一下,接着又飞上了树枝,一阵儿下小雨似的水滴随之落了下来。
一把手马书记的办公室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穿过那个领袖像侧面的圆拱门,里面的三间瓦房是乡财所的办公室,再往里走又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洞,像是一个乡下的小院子,不过大门装饰的很好,红色瓷砖,两边还嵌了一幅对联,写着:向阳门第春常在,富贵人家庆有余。这幅对联还是老耿选的,装修完毕后,颇令来此办公的领导们哭笑不得。
这一会儿,老耿对明海说,咱来早了,都还没有上班。不过这样好,总比来晚了见不着人强。你看看这大门,我给他们盖的这么气派,到现在一分钱没给呢,娘个x的。
他伸手摸了摸锁着的门环,回身又说,咱先去管区办公室,老杜这些天一直住在这里值班。
明海没有说什么,又跟着老耿到回到了那排冬青树前面。
这时候,一间办公室的门拉开了,一个身材中等,面皮白净的人端着洗脸盆出来倒水,看见他们后招呼道,老耿,来这么早,评先进呀?
老耿嘿嘿笑着把车子靠在一棵树上,走进了那人的办公室,找你有事儿哩,杜书记。
杜书记看了看跟着的明海,也笑着说,你这家伙找我能有好事儿,又让我帮你要账吧?
老耿说,要账归要账,今天不是这事儿,你上次说每个村都要成立村民选举委员会,必须有六个成员。我们村委会带着我一共才五个人,这是耿明海,我选的一个,你认识一下,到时候他算一个成员,帮着开展选举工作。明海是高中毕业,毛笔字写得好着哩,头脑也精明,是个当会计的好料子。
杜书记又盯着明海看了几眼,明海被看得有些紧张,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杜书记说,选举委员会只是负责选举的一应事物,至于选举后的任职问题,那要由选举的结果来定。如果能随便安排人选,那我们还选举干什么呀?选举就是要充分体现民主嘛,老耿你在乡里这么多年了,这一点原则性不会不懂吧。
老耿被说的有点不高兴,张嘴来了句,啥他娘的原则性,我看就没有一点原则性,如果讲原则,乡里欠我的工程款早就该还了。
杜书记好像是知道老耿说话爱骂人的脾气,没有恼,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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