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

1、苇花轻轻

那不是在梦里。那些铺天盖地的芦苇花从来不曾刻意去记起，却一直存在于心里的一个角落，久久挥散不去……

夏天的芦苇丛盛开着各色的野花，红、黄、白、紫……清风吹动芦苇，如漫妙的玉指拔动嘶嘶的琴弦。雨点敲打芦苇发出“嗒嗒”的木鱼声。那些记忆依然清晰，依然欢喜。

喜欢碰落芦苇叶上晶莹的露珠，湿了自己年轻的面容，却“呵呵”笑。笑声惊动苇丛的水鸟，飞也似逃离天空。

其实不该惊扰那些恋爱的鸟儿，春水涨得老高，苇叶青翠欲滴。好看的水鸟待人走波静，一个轻盈的舞姿，再次回暖和的巢。

一直惦念芦苇丛中小虫的低吟，那些花瓣叶儿随风飘向初升的红日，河水清澈照人……

入秋的苇丛，飞扬的絮花在风中迟迟不肯落定。若风再大一些，铺天盖地的苇花纷纷飘象远方，最后，落入尘土。

若再凉一些，冬天就要到了。澧水落了下来，那样安静。偶尔有三两只乌棚小船，在干竭的河面行使。他们是要去那里？去追逐那远去的潮水？去寻回旧时的洞庭？去溶入远方的长江？

那些坚守在阵地的苇花，在风的拂动下，倾斜至河面的方向，仿佛，水是自己最后的依托。或许，它们在等，等一个春天的约会，等再次春水来潮，孕育自己嫩青的孩子，嫩嫩的芽儿如无数的星星，似涌动的波浪……

那样壮观的场面，让我想起泰戈尔的那段诗“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和疑虑，去追逐无常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向我招手，他正沿着这条路轻轻走来。”

原来，在我年少的时候，那个“轻轻走来”的诗句，早就蕴藏在我的脑海里了。只是，关于芦苇丛，关于那奔腾的无家的潮水，在多年以后才得以联系起来。冥冥中，不由感激那所谓的“缘”起来。

谁一直在远方呼唤着我？以至我一直想要去远方，一直排斥着最近的风景。

从年少的岁月一路走来，从家乡的平原走到澧水之湄，我的骨髓里依然有种根深蒂固的流浪情结。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家，有等我回家的君个孩子但是，那潜藏在岁月里的芦苇丛里的青春年少，那年少时代的爱情，依然渴望那种漂泊的疼痛感。这种渴望甚至超过对爱人的渴望。一种对文字依恋和痴迷的渴望。

已入冬天，苇花安然安眠。天空此时没有翅膀掠过的痕迹，我正在飞过……

2、月光下的塔

“真想在风中，握住摇曳的苇花。”这是我十八年前写的诗句。那个在澧水蜚云塔芦苇丛追风的少女，那个在风中抽絮的男孩，如今，匆匆太匆匆，只剩下千年宝塔愈来愈沧桑的影子，和苇花在风中摇曳的河滩。

记忆里的澧水河滩，宝塔耸立云宵，若是太阳正好经过，倾斜的影子便映入河中。

太阳下山，月色倾城。澧水边上的的塔，渡满月光。宝塔之上，钟声已显得那么遥远。而苇花却已静立。

塔在月中行走，打钟人在河边挑水，诵经人在风中扫地。在影子相当疲倦的时候，白云深处，苇花远处，偶尔还有一些人家。

月光下的塔，影子已悄悄转变了方向。鸟惊扰了月光的冷清与纯洁。谁家的孩子在塔的对面清唱？“嗖”的一声，钻入芦苇丛……

风铃中的深刻事物，象鸟一样随意。只是，那清唱的孩子象塔一样无辜在陌生的阴影。一如苇花，安眠整整一个冬季。

塔中有没有最善良的位置？打钟人饮着月光一样清淡的日子。打钟人不再敲打塔里的那口古钟。打钟人在山雨欲来的瞬间吆喝着清唱的孩子。若是春天提前来临，那个最温暖的河床，一定分勉好多好多嫩叶儿芦芽。

远离古塔那声音，比老早的钟声还要洪亮，还要铿锵有力……

塔外有没有尘事。清白的位置，诵经人在山上砍柴。诵经人在风中沉默。诵经人在袖口缝补漏洞。诵经人在偶尔失眠的时候听风铃清澈地淹没塔是非一样单纯的钟声……

同样的月光，哪家的孩子已远离：那苇丛，那塔，那月，那事……

【白露为霜】

1、

过了白露，秋天就真的到来了。通往老家路两边的梧桐树叶开始凋零。拾起一片，放进自己的包里带回去。有多久，没有临近故乡？抬头看看天，秋日那么澄澈那么清高。

记得农历九月八日左右是白露节气。《二十四节气解》中说：“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白露降，凉风至，正是季风交替的时节。夏季风逐渐南退，冬季风开始南侵。大部分地区会出现一年中最晴朗、干燥的天高气爽。暑气已尽，露凝而白。秋天就那样来了。白天和夜间的温差较大。晚上空气中的水气遂凝聚成晶莹的水滴附着在花草树叶上，是为白露。

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早饭之前，肯定一边心里念叨着“白露点一点，秋分无生田”，顶着湿衣的露水下地看庄稼的成色，然后揪一穗稻子豆荚什么的回来吃他们的早饭，盘算今年能打多少粮，棉花年成又如何？我依稀记得，儿时唱的歌谣：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季节讴歌……

比我更小的不懂时事的孩子们，却在夜间踩着露水，瓣偏僻地里的玉米。堤坡草熏的火土燃着火苗，扯断树枝，拨开火堂，把玉米丢进去，用火土盖上，疯一阵过后，就能闻见浓浓的玉米香味。

“白露烟上架”，城里的孩子最多从书本得知“白露”是农历的一个节气，是一个诗意的名字。然，他们不知，白露在阳光的照耀下，田垄种植的烟草就可以上架晾干了。然，他们却懂得“鹤舞白纱，我心飞翔”的广告词。

2、

若去山野旅游。清晨推开雕花窗棂，远处黛青的群山笼在烟一般的白雾中，让裸露的双臂透入秋日的薄寒。青纱帐里的柑蔗，披上了白霜。垄上的茄子更紫了，再紫下去，会焉下去。那个时候，会想起沮丧的老人，夕阳再美，也近黄昏。

这样空旷的山岭，广大而虚荡的感觉，万千心思在这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诗经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只是一个浪漫而美好的爱情传说。

太阳下山了，山风徐来，空气清甜如冰镇过的水果。放眼望去，视野清晰异常，远近山林，历历在目，雾早散尽，露水却趁着月色而来。明日，或许又是一轮鲜红的太阳。生命总是在不断的轮回里运行，我们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并且安然接受。

【所谓伊人】

白露时节，露白枫丹。郊外的枫叶火一样的红。电视画面里一份情感慢慢深入，深入红于二月花的枫林……

心中的故事渐渐展开。爱到深处，便是这经历了霜露的枫红。有着岁月的沉淀，凝重的、暗暗的，层林尽染。

白露为霜的清晨，那悄立于秋风中的伊人，如诗如画，似真似幻。秋水长天，谁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及。爱情象一滴露珠，是男人一个温柔而酸楚的梦。伊却在记忆里扎根，在岁月里不老。隔了一段时光，却更显得珍贵。

白露寒处，成霜。一些记忆如枫叶，是在风霜之后，一片一片，不知不觉，深深植根于我们的内心。似乎不经意，却又象是人生的必然，已等待了多年。

【在水一方】

回到《诗经》细听一个青衫为衣的男子吟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深秋的早晨。青衣来到河边。

河很长，在迷雾中蔓延到不知名的远方。青苍的蒹葭布满晶莹的霜花，开放在河的两岸。

秋雾在水上蔓延。无尽的水，无尽的雾氤氲流散。无数黑色的丝丝缕缕在风中摇曳飘舞。

谁？在梦幻之外，溯洄从之，履痕布满浅浅霜华。

风声轻拂。风声依然拂动。一如夕阳西下时溢散的光线。不断从远处而来……

青衣停住脚步，望着飘逸流动的黑色线条，望着幻影一般的丝丝缕缕……

恍惚，伊人在水中央，静立。

青衣几近绝望。想，伊人欲抱琴涉水而来。撩拨的歌声冲破迷雾，细微如游丝。琴声如月，一万种柔情沿着发梢、裙裾，指尖，次第滑落在凄凄的蒹葭。

当青衣再次凝眸，伊远去，游走于盛开的芦荻丛。荻花采采，究竟是哪枝藏着伊的笑靥？

蒹葭苍苍。

河水依然流动不休。水声使空气泛起波动。

青衣手瘦削，执一管长箫，苦痛的声音日夜低吟相思的曲子。河中心，一块沙洲。雾气氤氲的所在。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悄然落在洲上。

白衣如霜。

蒹葭苍苍。风愈急。黑色的丝缕摇曳得愈加凄迷。

霜花映照着飘飘裙裾，伊傲然婷立于水的中央。在风温柔的凝视中呢喃而舞。

谁欲济而无舟楫。那么就让在现代的诗歌里溯游从之：

笛在烟水朦胧间飘渺不定。婉转游移，清越幽绝。漫长的河岸线，无数芦苇在轻风中摇曳不休。

今昔何昔。种种渴盼在心岩的峭壁疯狂地生长。瘦长的相思，逐古人朦胧的温柔，伴着河岸的蒹葭，唱响千年，万年……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6-1-13　21:29:4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