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的图书馆，总是明的窗，净的椅，排排桌上坐满了看书人。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和自己的心跳，连空气也飘荡着书墨浓浓的香味。少时最是羡慕那图书管理员了，一屋子书可读，还不用花钱，多好！

周四的下午，冬阳暖暖地照着。我迈着悠闲的步子，寻访记忆里那美丽的圣殿——县图书馆。通往图书馆的路，有一条静静的人工河蜿蜒流过。我在九曲回旋的长廊中穿行，一路怡然自得欣赏河边风景：晒太阳的老人，眯缝着双眼，享受这冬日宁静的时光；顽皮的宝宝在草地上嬉闹奔跑，虽然春天还没来，草也还没有返青；几对情侣十指相扣，亲昵地边走边谈。云很淡，风也轻，一个适合寻访的好日子。

一脚跨进图书馆的大门，马上被那些喧闹的声音逼了回来。怎么成了热闹的游戏室？抬眼寻那门楣，分明刻着几个大字“公安县图书馆”。再度进去询问老板，得知图书馆已搬到三楼，二楼则是网吧。知道离上班时间还有大半小时，只好去网吧消磨时间。要了台机子，偏巧那些个输入法我一点不熟，三两下便弄得心浮气躁。加上旁边的小女生戴着耳麦旁若无人地练歌，一首阿桑的《叶子》被她唱得惨不忍睹。浏览了一会新闻，看看只差十几分钟就下了机。

上三楼的楼梯口有一道老式的拉闸门，门上满是斑驳的锈迹。果然没到上班时间，阅览室、藏书室和地方文献资料室全都门窗紧闭，还好有一扇门开着，我瞄了一眼：“采编室”。一个干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在桌前上网。我在走廊站了会百无聊赖，索性进去和那中年男人攀谈起来。

闲聊中得知，馆中对于我要找的“公安三袁”方面的资料收藏极少。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堂堂一县之馆，居然连自已家里人的藏书都没有几本，怎么会弄成这样?干事热心地告诉我，原县文联主[xi]是研究“三袁”的专家，家中收藏颇丰，还仔细地告诉他家的住址。我嘴上答应着，心下却不想去叨扰，私家藏品何况我与他素不相识。谈到图书馆近年来的状况，干事直摇头。事业单位拨款少，经费缺，图书补充量严重不足，县属图书馆的命运都差不多这样。加上场馆修缮、设备方面的滞后，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也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政府部门在这方面投入不够啊”，我感叹道。干事说：“原计划迁址到开发区，文件都批下来了。却因为主管官员的调离让这事不了了之，也只好这样耗着了。”我苦笑：“政府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可能一下子顾不到这里来。”

三点过，终于有个小姑娘打开了藏书室的门。干事陪我查找资料，结果一本也没有找到。我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既来之，总不能空着两手回去。于是我提出进去看看。小姑娘很热心地介绍，告诉我哪类书摆在哪排书架上。我笑笑对她说：“你忙吧，我自己随便看看”，小姑娘“哎——”了声躲到书架后织毛衣去了。

面对这一排排高高的书架，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清冷地射进来，我看见空中飘浮的尘土在跳跃。那些书，那些历史，那些古人全都静静地立于架上，寂寥地看着我。我在心里轻轻说：请原谅，我来得太迟，迟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前那个满心虔诚的少女来回来了。只是，当你垂着苍老的手臂迎接我时，那遍身的沧桑让我心痛无言。在这个历史的房间，我听见心里隐约的啜泣。寂寞的图书馆，如今怎么会空无一人？那些攒了好久零钱来上图书馆看连环画的孩子们哪去了？都躲到哪去了？楼下游戏厅的声浪一阵阵传来，碎了这里边应有的宁静……

那整套的《全唐诗》共二十五本，静默地看着我的悲伤。我轻轻婆娑着书页，也婆娑着我内心的悲伤。冷落的图书，蒙尘的图书，还有如今孩子已然蒙尘的心灵。我站在这历史的房间，看着文化一点点沉沦。我也怪我自己，时隔那么多年，才想起来看她一眼。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空着心行走二十年。金钱、权力欲望带给我什么？不过是日渐苍白的灵魂和盛满悔恨的心。

离开的时候，我从书架上取走了两本书。小姑娘和我热情道别，她知道我还会来。来这里借阅的人真是太少了，在我逗留的两个小时里，只有我这唯一的访客。

此番寻访，碎了我心中那个萦绕久远的梦。我带着失落的心绪经过广场，人群依旧，河水依旧，老人打盹、孩子嬉闹、恋人私语，但我已不是我。突然发现，几棵垂柳脚脖子上，密密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草绳，我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是谁给小树穿上防寒服呢？谁又会来为文化穿上保暖衣？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河水轻轻地呜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