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罗小扇

一、

腊月的窗外，雪花开得那么灿烂。关上所有的灯，流过窗口的是城市喧嚣过后残留的寂寞。惟有星星在黑暗里发出盈盈含笑的光亮。一如农村夏夜闪烁的流萤，悄然窥视着窗内的人儿……

它们在窥视什么？在窥视一首古典诗词？还是在窥视一首稚嫩的童谣？不，它们窥视的是影子一颗遥远的心。

窗外清风几许，澈不寒温暖的记忆。

“萤火虫，点灯笼，飞到西，飞到东。一闪一亮，一亮一闪，好像星星落花中。”自己喃喃而出那些歌儿时，一旁的儿子笑得天真。在他纯真的眼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的样子。

“妈妈，萤火虫为什么只在夏夜才肯出来呢？”我想，它应该是和蛙声和蝉声一起出现的吧。可惜，城里的月光太娇媚，照不澈乡下那明媚的田野。

然而，现在是寒冷的冬季呵！那些萤虫也在冬眠么？什么时候，能满足儿子的愿望：在一个清闲的夏夜，陪他去老家追逐萤火虫，那如星一般流动的萤火，那记忆里那一闪一闪的发着黄绿色的光……

二、

听爷爷说，萤火虫是牛虱堆里变出来的。小的时候，就信以为真了。然，读了书以后，终于给那些小可人虫儿平反。原来，萤火虫是昆虫，决不是腐草变的，只是由于它们白天伏在草丛中，夜晚才飞出来，才会有此误说。

小时候的乡村还没有电灯，谁家有盏汽油灯就算是大户人家。因从小特喜欢看书，父亲用废旧的蓄电池自制了一盏“夜光灯”，灯炮是从手点筒上取下来的，发出的光亮小，辐射面理所当然也小了。然却掩藏不住欣喜，总比那些墨水瓶里的萤火虫的光亮要强一些。

夏夜的天空总是那么诱人。夏夜的草坪更是凉爽。每每在那盏灯下读书写字，心却飞到了窗外。窗外，小伙伴们在做着各种暗号，呼吁窗内的人去捉萤火虫呢。

母亲是乡村教师，那个时候教学方法就是读死书，死读书。心里恨死母亲的严厉和单调了，以至错过了好多捉虫子的时光。

成人以后，却要感谢母亲。

就是在那盏“夜光灯”下，读得许多课外的书本。那是较农村学生得天独厚的优越。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那些轻罗小扇所带来的清幽美妙意境就是从书本里得来的。

三、

诱人而神秘的夏夜，偶尔也有母亲出去开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稻田里蛙声一片，地上的萤火虫忙起来了，对人间充满稀奇的小家伙为了庆祝生活的乐趣，在屁股上挂了一盏灯笼。它们各自闪着一盏小灯笼，在草丛里走来走去。

清风吹拂着许许夜色。草丛里，菜叶上萤火虫渐渐多了起来。由最初的几只到十多只、几十只。宛如孩子般互相嬉戏追逐。时而穿行在树枝高飞，时而掠着草尖底飞。飞累了，就停在树枝或草丛歇息。闪动的绿莹莹的的光点。

夜色笼罩着它们的身形，它们是一个个轻盈的仙女，无声的在那里展示迷人的冷光。夜越来夜深，那些落入凡间的小精灵仍在夜空中飞舞着，不断组成诡异的图案。月亮还没出来，它们在黑夜中微弱地闪烁着，划出一道道光轨。

小路边，晒谷场上，萤火虫像飘忽的流星四处游荡。小伙伴们赶山鹰，追羊群，捉小鸡，各种游戏疯够了。保留的节目最后开始粉墨登场。

静。必须轻柔，必须轻下来，千万不要惊扰那些可爱的虫子们。等萤虫飞累了，聚集在草丛里了，我们便瞅准机会，轻轻用手一扑，它便掉到地上。瞅准了，却不能把拳头攥得太紧，要不捏死它了，也就没趣了，要的就是轻盈起舞的。轻轻地捉住，轻轻放进玻璃瓶里。不到一个时辰，小伙伴们的瓶里便会装上数十只萤火虫。

小小的玻璃瓶成了童话中的水晶瓶，闪烁着神奇美丽的光。萤火虫繁衍那么强，或许是来复仇的吧——它们愤怒我们囚禁了它的同伴。捉住了那么多，仍然络绎不绝。会发光的虫子越多，小伙伴兴致就越高。玻璃瓶装不下了，便就地取材，摘一节空心的麦秆，一端开口，把萤火虫装进麦秆里，那便是土制的“萤光棒”了。晚上睡觉，玻璃瓶或“萤光棒”便放在枕边，这一晚的梦会分外香甜。

四、

那些放在玻璃瓶中的萤火虫驱散了少年时代的孤独。

在母亲外出的时候，弟弟妹妹睡着了，拉上窗帘，我在蚊帐里放出瓶里的萤火虫，几十只闪电虫子飞来飞去，好看极了。

“闪电虫子”，我给它们取的名字。如今一想到这名字他仍能感受到震撼。微小的昆虫半透明的腹部燃烧着夏日的愤怒和年幼的寂寞与孤单，它们是瓶封的闪电。一如当年的积怨在心里的自由的渴望。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小星星一闪一闪。地上，小河边，一群萤火虫在一亮一亮。孩子们追逐着，嘻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母亲吼叫着姐弟回家的吼声。

等母亲次日再次出去的时候，与弟弟在太阳底下研究那些可爱的能发绿光的虫子，才发现，萤火虫原来象人一样是穿着衣服的。它有略为坚韧的外皮，另外它还有斑斓的色彩，全身栗棕色，胸部，尤其是内面呈粉红色，身上每一节的后面边缘上还点缀着两粒相当鲜红的小斑点。可爱极了。

偶有与母亲在在屋外竹床上乘凉。瞥见萤火虫半空轻盈飞过，总忍不住去捉、去追逐。当时用的都是大蒲扇，自不可能学古人那般用扇子去扑。那样，只会像铁扇公主，一扇下去，把孙猴子扇飞十万八千里。那是一家最开心的时候，却是很少。

五、

萤火虫在乡下是极其常见的昆虫，然我与弟弟却当希奇的宝贝儿来呵护。在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母亲一手拉扯三个孩子的年代，纵然夏夜是孩子们假期的王国，我们姊妹几个还是不能半点松懈。我们还在假期做多少道练习，妹妹还在襁褓里……

年幼的我，总觉得那些能发出光亮的虫子，是圆月下落下的一粒火星。火星发亮发热，然，萤火虫只发着微弱的亮光。一如我蕴藏在内心世界的那缕光芒，那缕对文字痴迷的光芒。它，永远在记忆的前方牵引着我。

六、

关于萤火虫，有好多经典的故事。

“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晋朝人车胤谨慎勤劳而不知疲倦，知识广博，学问精通。然，他家境贫寒，不能经常得到香油（点灯，以便在灯下读书）。夏天的夜晚，就用白绢做成透光的袋子，装几十个萤火虫照着书本，夜以继日地学习。

“囊萤夜读”的典故里萤火虫是上天赐予的一盏明灯，照亮了穷苦读书人的精神航程。回想自己儿时读书的情形，虽无现代的灯盈书香的氛围，却也温馨。只是，用那个典故教育后人的时候，膝下的小儿女，想必听的是“玻璃童话”。现代的孩子，谁还能从心里体会关于古典与勤勉的意境呢？有的是孙燕姿唱的《绿光》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绿光在那里……

历书上记载，隋炀帝曾经下令洛阳附近的居民倾城捉萤火虫进贡。他把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放在帐内观赏。难以想象万萤齐飞会是怎样一种眩目动人的景象？那些荒诞无度的君王，那些如流萤渺小的平民，是怎样的差距？那是一种悲哀。历史的兴衰告诉我们，帝王过分豪奢淫逸招致亡国。李商隐曾感叹“於今腐草无萤火”，那是因隋炀帝为夜游玩乐，令人大肆捕捉萤火虫之故。

七、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萤火虫，谁说你只能在黑暗中独行？谁说只能在黑夜里悄然寻望你的背影？

“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银河”谁说你是银河外的一种呜咽？你是一种流泪的诗声，一种原始的纯真……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你以微弱和执着，继续着模糊的背影！为一种不该的消失，自造一种光明。

“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谁在追你而行，抵御八面来风。弱者不弱，在你隐遁之后，化做追随你呼唤你泣求你的渺小的灯！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此景，在日后恐怕只会存在前人的诗篇中，存在儿时记忆里。窗外的钢筋水泥建造的高楼林立，四季常青的草丛扑满浓郁的人造香味，那些落在凡间的精灵，是不会在此安家的。一声叹息，凝窗，突然想到那一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