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宁的村落，寂静的麦田，旋转的风车，河里的小船，各色的鸽子，雪白的芦花，袅袅的炊烟。这是常常可以在一些图片上轻易见到的风景，被用来怀想遥远的村庄。对着它，眯着眼喝着手里的咖啡，暖茶或者杯酒，诗人也许会写出一行行的诗。

而事实上许多人也许从未在芦苇丛中仰起过头，却并不影响人们欢畅的唱，芦花白，芦花美。或者用来犹伤的念，莫指芦花共白头。

2

其实，有许多年再未见过大片的芦苇了。以前的河滩现在只剩下大片沉默不语的鹅卵石，在阳光下灼灼视人。经过它们，似乎是一场冷嘲热讽的流言。让人想起四面楚歌。

而曾经的时候，我们常常可以穿过密密纠葛的芦苇，看月亮升上来。常常，银质的光落下，浅浅地浮着，粘上一株株草茎，风低低吹过，便似成了一朵朵的云。芦花也似乎在这一刻用尽所有的力气开放，与月光一起站在秋天的虫鸣上，任一群白鸟破空而去。最后，芦花扬了一夜，在月色里，了一段古《诗经》里的爱情启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翻过一页纸，一相情愿的以为那些远古的女子，是从我童年村庄外的那片芦花下荡浆而来，散发出玉兰的体香，清清淡淡地笑着，然后捡下粘在袖上的芦花，她们风情万种。而我可以坐在几千年后的窗内，无限怀想的唤出那些女子的笑靥。以及记忆中的那片芦苇，它们在秋天的天空下被风吹出，一片白，似雪清冷，在现世的尘埃中细细残冷。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穿过一截一截的风云，那些安静地古草在夜色里徐徐流淌，渐渐长满河滩。山坡。水中。世间最美丽的遇见最终从一片芦苇的阴影下开始，低低一笑，所谓佳人也就，是你。是我。

3

大风吹过去，对面有河水的声音，像一片清澈的记忆。缓慢的一缕一缕靠过来，在冬天的时候，它们依然在大风中开放出秋天的词心。“芦花深处泊孤舟”，遥远的唐朝在一个秋天里深深的停在一朵芦花上。据说芦花不是花，只是一场飞絮。那么那些久远年代里的那些故事也许也只是某个人意犹味尽的梦罢了。当不得真？可是，这样多么的荒凉。那么就选择静静地坐下来，听下去。故事，有时就成了真的。许多事，只要我们安静，就会回来。

现在，我坐下来，等待某一年的芦花开落。从风中，慢慢地飘来。从很远很远的朝代，带着书行上的绮丽与墨香，或者中间有一群白色的丹顶鹤在临水照影。然后寂寞的破空而去。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每一个季节其实都会下雪。春天的雪是飞絮，夏天的雪是晚间的萤火虫。芦苇，则是落在秋天的雪。也是老去的秋天。它们让秋天一夕晧首。微微的疼。当然，也可以折一枝回来深深的埋在房间的阴影里，离别的深冬中，它也许可以见证故事。

或者，晴天的时候，它们也许自己会来。很轻，很缓的传来，翻过河水，夕照，屋顶，山峦，像是一段不经意遗落的舞，带着犹伤的长袖，清冷的独自回眸，转身。让我们在时光上日月穿梭，伤感的细水长流。然后，它们谢幕。冷冷的，在彼岸与我们相遇，也许可以邀请它们泊在自己的掌上。

4

后来，太阳斜过去，黄昏的颜色涂在芦花上，温柔从阴影上流淌出来，似一片清亮的水。一波，一波，从我童年的头顶上滑过去，穿着格子衫的我深陷在彼时的芦苇丛里，听风从上面刮过，而我一停许多年。姐姐在远处唤我，她取下那些轻轻开动的芦花，一丛一丛捊过。这一个秋天我与她于是有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在夜里发出细细的阳光气息。我与姐姐成了一株安静的芦苇，长在夜的河岸上，悄悄地出发。

然后，静静地看着夜窗外的秋天雾一样升上来。

冬天渐渐白了天空，那一年有一个男子学会了用芦苇茎吹出一段粉色的曲，在姐姐的身后一路轻淌。

5

有一年，我站在一株芦苇下拍了一张照片。粉色的衫，黑色的发。表情严谨，天空上有云朵停下。后来，我把它放在相册里，以为可以用来记录。却一忘许多年，使得它们落满尘灰。

使得与我站在照片里的那枝芦苇，永远没有开放，也许它后来曾把白色的芦絮扬在那一年的秋风里。似一片白茫茫的沧桑，独自落在那一处的尘土。但是，没有人来看它时，它是否如一只寂寞的飞鸟，兴味索然。

现在，我割穿时光面对它。于是发现它更像是一个被谁悄悄许下的华丽的诺言，拒绝着渐渐消失，它固若金汤的守在原处，等到有一天我无意翻开它上面的尘埃时，让人惊心动魄，原来生命一直在准备出发，却一直无法动弹。原来时间就是这样变老我们记忆的容貌。

于是，抬起头看着屋外的日光移过后，你会觉得，后来的那些花开只是延着它的痕迹奔跑而已。把它们定格在一张张的图片上，黑白的，彩色的，迎风的，夜色的，开的，未开的。一路绽放，直到你想起万径人踪灭。

6

夕阳落在平静的水面上，远处的房屋，人群，飞鸟成了一笔洇染了金色的水墨。近在眼前的这一丛芦苇终于绽放，金色的光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