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丑丑,是出生后妈妈起的最无奈的名字,妈妈对我是失望的。
我未出生时,就忧郁。爸爸妈妈经常议论我,希望我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我害怕不漂亮,让他们失望。最终的害怕在现实中得到印证。
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就开始生病,这是心病,妈妈不知道,妈妈说我以后会成为最乖的孩子。我记在心里,一点点病痛,是不会打扰妈妈的,我希望能够带给他们更多的快乐。
六个多月时,我就感到身边潜伏着一个危险的敌人,它和我争抢母亲给我输入的营养液。
它躲在暗处,力量一天天强大,强大到以后的每天我只能分吃它的残食。它吃饱了,我饿,黑黑的小屋,厚厚的腹壁,我无力敲击,我只想长大,能够发出声音,告诉妈妈:我是她勇敢的孩子,在未见世界时就进行了一场坚持不懈的斗争。
为了见妈妈,我强撑到最后。这可恶的敌人,我后来知道,它是潜伏在妈妈肚子里的蛔虫,曾经让妈妈疼的死去活来。
自我来以后,它不再招惹妈妈,只享受妈妈赐给我的美食。我快九个月时,它越发贪婪,剥夺了我的所有食物,还打起我的主意。
它一点点蚕食我,我面色苍白,全身无力,象被抽干血的病人。我要见妈妈,哪怕一眼都行。
一个初秋的晚上,我用尽了全身力气,让妈妈知道,我要来了,尽管我小的可怜。
奶奶、爸爸陪妈妈来到了医院。他们盼望我很久了,我很激动,却又很害怕。这几个月与敌人斗争,我的身体受了点影响,我怕我不是漂亮的男孩。
我舍不得妈妈太痛,但还是让她疼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凌晨,天朦朦亮,奶奶、爸爸在手术室门前焦急的等待,我在妈妈和几位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出世了。一个女护士尖叫起来,我心里一紧,是不是我吓坏了她。
果然,医务人员对我指指点点,不敢高声说话,妈妈听的不十分清楚,还没见我,就被他们抱给了门外等候的奶奶和爸爸。
“天哪,我这一生造的什么孽,养出这么个丑八怪。”
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我听得到,我能感到他们对我的失望。
我在妈妈肚子里常常偷偷哭,现在也只能偷偷的哭,谁都不知道。
医生看到我这副尊容,竟不象对待其它孩子那样,满面笑容,更没有倒提我,拍打我pp,让我为奔世哭一回。以后我一直发不出声音来,是不是和他们没给我真情的一巴掌有关。
英子,我的妈妈,我真心喜欢她,但我的到来,增添了她的痛苦。
妈妈被送到产房的时候,奶奶把孩子放在妈妈身边,“看看你生的孩子,走了人相。”说完,拉着爸爸就离开了。
妈妈不敢看我,她背对着我,我感到她在无声地流泪。
奶奶和爸爸走了,我住的病房人却多了起来,一批又一批。他们把我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来观赏。我懒得睁眼睛,我怕我睁眼会记住他们不善的面孔,让我产生怨恨。
妈妈和我一样可怜,别人做妈妈的都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由亲人侍候,而妈妈只有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我。
一个好心的护士看见产后虚弱的妈妈无人理会,给她端来一碗饺子。她吃不下,放在了一边,又被护士送到手上。
“吃吧,为了孩子。”
妈妈吃得很慢,吃着掺和眼泪的饺子。我虽然不睁眼,但我与妈妈的心是相通的,我能感知她的一切,我多想擦去她的眼泪。
吃完饺子,妈妈的身子慢慢转向我,此时我真想变成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让她获得一份惊喜。但我无力改变已成的事实。
妈妈的眼睛一点点挪向我,我的脸上有被光照的温暖,真想让它持续下去。
“不,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是这样的。”
可我确实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真的那么可怕吗?让所有的人如避温疫。
妈妈不敢触摸我,我很安静,一生下来就没哭过。我会不会是哑巴?这个念头吓我一跳。
有人这样描绘我:我长得奇形怪状,脸大如瓢,尖尖的脑袋,活象只硕大的老鼠。头与身子只有一寸的距离,胳膊比腿要长。
天,这是我吗?难道我是由老鼠变来的?我的爸爸妈妈相貌出众,怎样会生出一个如此丑陋的我?
我很丑,上苍却给我一个聪明的大脑。我比一般的孩子更能感知这个世界。我不睁眼,我拒绝这个世界。可我想活下去,活下去为可怜的妈妈做些什么。妈妈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草,她不遗弃我,因为她是母亲。
记得我还没出世时,爸爸和妈妈商量,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英杰”。我曾欢喜了一阵。“英杰”,英雄杰出,将来的领袖人物。可我这尊容能对得起这个名吗?我辜负了爸爸妈妈的期盼。
我又饿了,比在妈妈肚子里更强烈,我的嘴慢慢地蠕动,进一步接近妈妈的身体,与她肌肤相亲。有人告诫我“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她儿子呀,她会接受我的。
病房里的产妇无法逃离我存在的空间,她们小声嘀咕着。
“真可怜,这孩子难养大。”
“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算了。”
妈妈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不看我,泪水滑在我脸上,落在我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原来眼泪就是这种味道,远没有在肚子里妈妈给我的营养汁好喝。
我在妈妈肚子里呆了九个月零七天,我十分心疼妈妈,不象其他怀孕的母亲总说她的孩子调皮,时常在她们的肚里大闹天宫。
“你就叫丑丑吧。”妈妈含着泪给我了一个新名字。我自卑,却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妈妈给我起的,她接受了我。我好想抱着妈妈陪她一起哭,哭这不公平的世界,哭上苍让我来世受这样炎凉的待遇。
知道妈妈接受了我,我的小嘴变得不安份起来,隔着衣服舔妈妈,妈妈却不敢触摸我的小脸,这张影响市容的脸,让她无地自容。妈妈,永远是妈妈,她有着天生的母爱。
妈妈的手第一次主动伸向我,把我拉到她的怀里,掀起衣服。我依然没睁眼,我的嘴象探索器,一点点顺着妈妈光滑的肌肤滑动,我碰到妈妈柔软的乳峰,触到圆圆的ru*头。我含住了它,使劲地吮吸着,一次又一次,但什么都没有。我着急,妈妈流泪。
“天绝丑丑。”
来这个世界,我没给自己带来粮食,妈妈的乳泉断流枯竭。
好心的护士给妈妈送了两天饭,不好意思再麻烦她,更怕一批批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妈妈提前带着我出院了。
出院那天,外面飘起了雨,我被一个小花棉被包裹着,只露出供我呼吸的空隙。
在医院,我喝的是葡萄糖水,很甜,可是不解饿。我真的饿了,小手不停地抓着妈妈单薄的衣襟,妈妈的泪又涌了出来,浸湿了我的小手。
妈妈把我抱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妈妈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认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说:“好好呆着,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妈妈上街给我买回了奶粉,买了一点菜。
妈妈进门的时候,我醒了,手脚不停地舞动,失调的比例,很难看。
熄火的炉子点燃了,妈妈坐在炉旁边熬牛奶边发呆。她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这么残忍,送她一个奇丑无比的儿子,吓得奶奶和爸爸都逃走了。
我是丑丑,丑丑的世界无声无息,我很安静,很知足。再没有人把我当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观看,我终于忍不住对世界的好奇睁开了眼睛。
我的眼睛很细小,透过一条缝隙可看见外面的光亮,看见了让我感激的妈妈。我的目光怯怯的,没有一点神采。妈妈见我睁眼的瞬间,有点惊喜,接着又黯淡下来。我真的找不出一丝可以安慰妈妈的地方。鼠目寸光,我真是老鼠变的吗?
“丑丑,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不该。你一生下来就尝到了事态炎凉,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呀。”妈妈感到绝望,她甚至不敢将我出生的消息告诉千里之外的外公外婆,和我的小姨。她怕她们知道后会更难过。
我的到来,真让那么多亲人难过吗?
我不哭闹,用肢体表达我的意愿。摆动长臂时,我饿了;蹬脚时,我内急;手脚并用,我要大便。这些信息发出,妈妈知道我的智商是正常的。
我快满月了,妈妈渐渐适应了我的丑陋,她敢正视自己的儿子了。我露出的眼光清澈如水。
很久,家里都没人打电话来。那天爸爸打来一个电话“你带孩子到外面躲躲,我不想让亲朋好友看见这个怪物。”
“怪物。”这是奶奶和爸爸给我起的名字。我的心被刺得很痛,我不接受,永远不接受。小猫小狗都有人宠它们,难道它们的模样比我还好看?
妈妈和我成了不祥之物,要不被人象猴子一样观看,要不见我退避三舍。
接完电话,妈妈想了很久,然后收拾了一大包行李,她一遍遍打量着熟悉的房屋,我知道她将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妈妈还是用那小花被包着我,只留出我呼息的空间,她怕太多惊异的眼睛,扰了我平静的世界。
妈妈带我走上了一条弯弯的山道,她小声对我说:“丑丑,我带你到大娘那里去,她不会闲弃你的。”
原来妈妈干部下乡时住在李家湾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娘家里,她不仅为大娘干田里的活,而且给她买了不少衣物,临别时将身上仅有的二百多元钱都给了大娘。妈妈在大娘眼里比亲闺女还要亲。
妈妈带我到达李家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敲门,大娘惊喜地看着妈妈抱着我站在她面前。
“闺女,你怎么来了,累了吧,给大娘报喜的吧。大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大娘做事很利索,一会儿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上来了,妈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傻孩子,哭啥,生孩子了也不告诉大娘一声,大娘天天惦记着呢。”
大娘正欲掀开小棉被,妈妈惊恐地将我转到了身后,“大娘,你就别看了。”
“闺女,怎么了,这孩子有病吗?”
“大娘,孩子他,他长得很怪,很丑。”
大娘固执地将我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我真怕吓着了她。大娘与我四目相对,对我和蔼一笑,我的小眼珠友善地转动了一下。
“闺女,这孩子丑是丑点,不过很聪明。你就是我的闺女,大娘就是她的外婆。”
“娘。”妈妈发自内心的呼喊,引得我也想叫一声“外婆。”
“娘,丑丑从来都没有发出过声音,他是个哑巴。”
大娘,我的外婆了,她心地善良,和妈妈一样。
外婆听到妈妈的话,身子一颤,她紧紧地抱着我,搂着妈妈,浑浊的泪淌了下来。
“丑丑,这幅模样不是他的错,我们可不能委屈他呀。”
这以后,我和妈妈、外婆生活在一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宁静祥和的山村,很远才能见到另一户人家。没有外界的干扰,我们象生活在桃花源里,妈妈脸上的愁云越来越少。
三个月时,我会笑了,我一笑,眼睛就会眯成了一条线。外婆和妈妈说,丑丑笑起来很可爱。
呵呵,我不漂亮,我很可爱,我好开心呀。
我从小没喝过妈妈的奶,靠喝牛奶长大,这需要一笔很大的开支。
妈妈的手可灵巧了,每天闲时穿针引线。彩线在妈妈手中飞舞,织成一双双美丽图案的鞋垫。花草虫鱼,活灵活现,看得我乐得想叫。妈妈让外婆拿到集市上卖,除换来我维持生命的奶粉外,还换回许多生活用品,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富足。
我特别喜欢这样的画面,妈妈在炉边为我煨奶,外婆抱着我和妈妈拉家常。煨好奶,妈妈让我吃饱后,把我放在小床上,让我自由玩耍,她则给外婆轻轻捶背。
我要快快长大,长大后也要给妈妈捶背。
我四个月零两天时,突然发起了高烧,外婆、妈妈轮流用湿毛衣为我降温,可温度就是降不下来,发展到全身抽搐,外婆和妈妈急哭了。这时外面正起着风,夜幕快降临了,妈妈在外婆千声万嘱中往乡卫生院奔去。
偏僻的小山村没有一辆车,我躁热难受,手脚蹬了几下,就没有劲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却有千万个不舍。我舍不得慈爱的外婆,舍不得为我失去所有的妈妈,舍不得这个还未让我看清楚的世界。
我真的不行了,我想告诉妈妈,别走了,停下来,看我一眼,最后一眼。可怜的妈妈,她一个劲地往前走,只想快点到达卫生院,好拯救我的性命。
外面的风很大,妈妈边流泪,边流汗,我真想为她擦干净。可是,我最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我深情看了妈妈最后一眼,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我的灵魂却跟着妈妈继续往前走。
卫生院到了,妈妈拼命地敲门,手都敲疼了,一个姑娘才露出半边脸:“大姐,这么晚了,明天再来吧。”
“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妈妈跪着向她祈求,高傲坚强的妈妈为我折膝,我心痛。
姑娘动了侧隐之心,让妈妈进来。妈妈掀开棉被的时候,姑娘一声惊叫,听诊器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这孩子实在太丑,但他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姑娘颤微微地靠近我,我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闭得死死的。她摸着我的脉博,听着我的心脏,结结巴巴地告诉妈妈“他,他,他断气了。”
“不,丑丑,我的可怜儿子,他不能死,他连一天父爱都没得到呀。”
妈妈抱着死去的我,冰冷的泪落到了我脸上,而我已经感觉不到那又苦又涩的滋味。
我死了,我的灵魂没有死去·我已经不在意所谓的命运捉弄,我笑在母亲眼泪中打转。
妈妈将我埋葬在小山村,陪伴年迈的外婆,她又独自一人远行。
妈妈怕我孤单,在我的坟前栽了两棵小松树。松树大的时候,我托梦给远方的妈妈,“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儿子,一定做一个漂亮让你骄傲自豪的儿子。”
来世,我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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