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晨，彤彤的感冒还未全好，叶子便将女儿托付给邻居，嘱咐女儿乖乖地看动画片、玩玩具，然后，就给春晖的妻子雪萍打电话。

“雪萍吗？我是叶子……”

“你还好吗？”

“还好。你能告诉我李浪住哪儿吗？”

“……不知道。”雪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告诉我，好吗？你一定知道的。那些要帐的人都来找我了，可我怎么还啊？”

雪萍望着眼前越来越消瘦的叶子那双乞求般的眼睛，禁不住动摇起来。她很清楚叶子经受的所有委屈和不幸，她明白叶子为李浪付出所有的爱情和心血，换来的只是李浪无情的背叛和侮辱。可她也知道，如果她告诉叶子李浪的住处，也许自己和丈夫春晖之间又将面临一场风波……李浪和春晖是大学里上下铺的铁杆哥们，她不想在他们之间引起事端。

“雪萍，告诉我吧，我现在真不知怎么办了，好几个要帐的人都来找我，你知道的，当时，是因为信任我才借钱给李浪的，现在他们也只找我要。我只想找他谈谈，看怎么办？”

“可……，如果上次不是我告诉你，他有了别的女人，你们也就不会离婚了！”

“不，我很感激你告诉了我真相。这些年我一直怀疑，一直生活在欺骗和谎言中，是你揭开了这层虚伪的面纱，结束了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你解救了我，知道吗？……如果我还蒙在股里，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为他借高利贷，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你都救了我，知道吗？雪萍，真的，谢谢你！……这次你再帮帮我，最后一次，好吗？因为协议里写明是该他来偿还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和孩子的生活……”

说到这儿，叶子的心就隐隐作疼，委屈的泪水就想往外冒。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老爱哭？

叶子从和李浪结婚后，就逐渐淡忘和失去了以前所有同学和朋友的联系，她也不想让别人了解她的真实生活。而由于李浪和春晖的关系，雪萍倒成了叶子最知心也几乎是唯一的朋友。见叶子的眼眶又湿润了，善良的雪萍熬不住叶子苦苦的哀求，终于告诉了叶子李浪的住处和电话。但她一再叮嘱叶子，千万不要让李浪知道是她告诉她的。叶子答应了，她也明白，她必须遵守承诺，不能让无辜的雪萍成为李浪和春晖埋怨和嘲弄的对象。

叶子离开了雪萍家，来到了中心广场上。不太宽阔的广场上坐满了休憩的男男女女，闲适地站着许多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的孩子欢快地嬉笑追逐的年轻父母。叶子形单影只地坐在这一群人中，觉得浑身不自在，尽管四月的太阳城的阳光已经很暖和很暖和了，但叶子此时的心却是极度的悲凉和落寞。“热闹和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叶子在心里默默地苦笑。

按照雪萍提供的电话，叶子按响了李浪的号码，但她却迟迟不敢按下“接通键”，她不知道，一旦她按响这个键，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样的情景？？于是，关掉，再按，又关掉，又再按，反反复复……

但最终，想摆脱要帐人的纠缠，想和女儿过平静安宁生活的强烈愿望战胜了对李浪的恐惧。叶子拨通了李浪的手机。

“喂，谁呀？”还是一样磁性而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叶子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都冒汗了。

“……”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是沉浸在那曾经熟悉的声音里，还是对李浪的恐惧还没有消除，叶子没有吭声。她不知道这个曾经完全属于自己，而今是别人丈夫的男人——她女儿的父亲，现在会怎样对待她？？茫然、恐惧、担心，夹杂着对李浪残存的爱和逐渐加深的恨，使得叶子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等她回过神来，想说点什么时，对方的手机已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没什么好怕的，这么多人，他能把我怎样？！叶子鼓足勇气再次拨通了李浪的电话。

“喂，你是谁呀？！……”不耐烦的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你女儿的妈。”叶子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已渐平缓的心跳，迟疑地说道。

“有什么事？”李浪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从空中垂直落下的铁球，重重地落在了叶子的心上，马上就激起了叶子强烈的愤恨。

“你说有什么事？？孩子都生病了，也不见你送一分钱过来；要帐的人都来找我，你却在一边过逍遥日子……”

“我没钱。”“啪”地一声，手机关了。

“喂……，你……”叶子气得只想骂人，可环顾四周，却只得把气愤强忍了回去。叶子在广场又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好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办法，叶子只好按雪萍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李浪现在的丈母娘家。

在楼下，叶子又在角落里站了很久，她始终都有点胆怯，瑟瑟地，不敢贸然上去。过往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很奇怪，这个女人老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又不是当街的路口？

“你还是出来吧，我知道你住哪儿。”叶子再次拨通了李浪的电话。

没有回声。

“你最好还是下来，我已经在你们楼下了，你不要逼我！”

叶子的心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坦然，语气却越来越强硬。她猜想，他们一家人一定躲在窗前，轻轻撩起窗帘，不时地偷窥着这个守候在楼下的女人，一起小声商议该如何来对付叶子。此时的叶子突然有了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念头：今天一定要找到他，要和他谈谈，让他多少拿点钱出来应付一下要帐的人。

时间已近中午12点，太阳已开始火辣辣地晒着孤单静默的叶子，叶子的嗓子又干又渴，心情越来越烦躁。偶尔过往的车辆掀起一阵阵风尘飘洒在叶子的脸上、衣服上。叶子好后悔：要是有一把伞就好了，这样就可以遮住阳光和风尘，那本已憔悴的脸庞就不会越显枯黄了。

没有，他始终没有露面。叶子的气氛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向李浪所住的楼层走去，一边走，一边压抑住又开始怦怦直跳的心脏，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慌，不用怕……

一楼……

二楼……

三楼……

四楼……是左边还是右边呢？叶子回想起雪萍的话。“到四楼上五楼的右边单元”。“好，就是这儿。”叶子又稳了稳还处于激动状态的情绪，有礼有节地敲了三下。

一个大概五十岁、快秃顶的男人开了门。叶子想一定李浪的新丈人。

“你找谁？”

“请你叫李浪出来，我有事找他。”叶子平静地、甚至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他不在。”那个男人冷冷地说完，急忙将门关上，叶子见势忙用手抵住了门，“请你让他出来！”叶子的语气更强硬了，一脸的坚决，就像那即将奔赴沙场的壮士，大有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她看见李浪走出了房间，冷冷地瞟了叶子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去换鞋。等他出来后，叶子也跟了出来，她想立即离开这个她永远都不想踏进的房子。可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声声刺耳……

“疯子，跑到这儿来闹！”

叶子的脑袋“嗡”地一下，我是疯子？！我来闹？！叶子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冲口而出，“你这个b*子，破坏了别人的家庭，你还有理了？？”叶子还想继续骂下去，可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她从小就不喜欢和人吵架，十多年的工作生涯，她的同事们就没见叶子红过一次脸。她终于会骂人了，可她觉得一点也不解气，她多么想痛快淋漓地大吵大闹一番啊！也许再骂狠一点、再脏一点，就会有回应，叶子就可以满足这个心愿了。

没有回应，没有继续。叶子只得悻悻地跟李浪下了楼，上了一辆红色出租车，车子一直开到了广场附近。

一路无言。

打开车门，李浪立即下了车。叶子又赶紧追上去，她好不容易把他从家里拽出来，可不能事情还没谈，就让他轻易溜掉！叶子很清楚，这次一旦让李浪溜掉，她就更无法找到他了，而纠缠不清、困窘不堪的日子还将继续。

见李浪又上了一辆出租车，叶子也跟着钻了进去。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拳头便似冰雹“哗啦、哗啦……”砸在了叶子的脸上、鼻子上。

“打人了！……警察……”

叶子的尖叫声淹没在了已经启动的出租车内。车外不远，便是巡警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没有人知道车内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拳头还在继续，疼痛在加剧，李浪又开始撕扯叶子的挎包，叶子紧紧地抓住不放，她不想挎包里的手机和两百元的生活费被抢走……慌乱中、撕扯中，车子已驶向了横跨南北的江陵大桥。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叶子无助而凄惨的声音飘荡在狭窄的空间里。我怎么说话这么费劲？好像口齿不清了？叶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嘴，血早已和嘴唇粘连在一起，难以分开，已经变形的嘴角肿起老高。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样了，只知道疼、疼、疼，钻心地疼，身体的、精神的深入骨髓的痛……

“让我下去，……我不要了，……我不找你了……”叶子哭叫着！“我再也不找你了！……”

车子“嘎”地停在了大桥收费站的不远处。叶子刚吃力地打开车门，身上便被踹了一脚，叶子踉跄着扑倒在地，双手手心上沾满了没被清扫干净的细小沙砾。这时的大桥上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没有人看到叶子的狼狈相，没有人听到叶子的凄惨声，但叶子却清晰地听到了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和仇恨！

“李浪，你这只狼，你会遭报应的！老天不会饶了你！！”

叶子的心彻底碎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慌慌张张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叶子无力地回答道“随便。”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回家吗？一定会吓坏年幼的女儿。到哥哥家吗？哥哥会气坏身子，他的肝炎刚好不久。车内的叶子不断地哭，不停地用手擦拭着嘴里、口里的鲜血，她早已没有面巾纸了，满手都是泪，满手都是血，脏兮兮的，连叶子都觉得恶心，可此时身心的剧烈伤痛使得叶子顾不得讲究什么尊严和脸面了。

“为什么没有人帮我？？司机也是他的人吗？为什么这样熟视无睹？”叶子不断地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理她，就连她一向喜爱的香樟树也飞驰而过，漠然无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