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位朋友问我:“你看了那么多书,你最爱哪本书?”我未加思索,随口答道:“字典。”
第一次见到字典,是在上小学时一节语文课上。我们那位老师为了纠正同学们读写错别字,给我们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两个半瓶醋的秀才赶考途中遇到一座“文庙”。他们一个说念“文由”,另一个却说念“丈庙”。两个人争执不下,去问庙中的和尚,小和尚却说师父“化齐”去了。他们接着问一位私塾先生,先生却说未带“字果”,不能查。两人为弄个究竟就到县衙大堂打官司,县官一听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其火说:“老爷又不是苏东皮!“于是后人为讥讽白字现象,就编了一套顺口溜儿:“文由丈庙有分歧,庙里和尚去化齐,教书先生查字果,县官不是苏东皮。”
老师举着手里一本厚厚的小书说:这就是字典,过去叫字汇,而汇字有一种特殊的写法,所以就有“字果”之误了。于是我们学会了查字典,也知道了中国有个叫苏东坡的大学问家。老师说,为了增知识,长学问,字典是离不开的,我有不认识的字也要靠它哩。字典,原来是这般重要的宝书!
虽然我们学会了查字典,但真正舍得买的人却很少。那时,谁要能带一部新字典去上学,那种感觉;恐怕不亚于现在的上班族拥有一部手提电脑,或者是一辆轿车吧。我邻桌一个女生却是字典的拥有者,她经常在课余时间讲某个字怎样解释,哪个字几种念法儿,真叫人羡慕得心馋眼热。文革后期,学生们都不去正儿巴经地上课,但背背语录,读读社论韵活动还是有的。记得一次,有个贫农管校代表领我们学社论,他那响亮的大嗓门,愣把“污泥浊水"念成了“污泥虫水”,别人倒没在意,我那个邻桌却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个管校代表两眼一黑乎,十分严肃地喝斥道:“笑什么”?“污泥虫水就是泥里有粪,水里有蛆,是说那些牛鬼蛇神的!谁不愿学滚出去!”我那女同学顿时吓得一声不吭了。我自知女同学笑中有因,下课后就问为什么,她把字典掀开,指着“浊”字委屈地说:“他念得不对,我早晨才查了的!”我不知为什么涌上一股勇气,抓过她的字典找到代表的办公室说:“这不念虫,念浊,字典上说的!”那个代表却没恼火,捧着字典歪着头细细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诺诺地说:“以字典为准,以字典为准。”然后又自我解嘲地说:“我是秀才念半边嘛!”我心里说,你算什么秀才呢。不过以后我注意到,再读这个字的时候,他都认真地纠正了过来。知错必改,是一种美德,也算一条汉子。
上班以后,我买了部《现代汉语词典》。以后这部字典就陪伴了我二十多年。她是我的恋人和朋友,伴我度过一个个寂寞的假日和不眠的夜晚,她是我的舟楫和梯子,帮我在书的海洋里遨游,在知识的峰峦上攀登。更准确地说,她是我无声的老师,随时不断地启迪我的心灵,纠正我的语误。没书读时我也经常随时掀开任意浏览,把她当做我的一部“小百科”。久而久之,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学文件还是读诗文,凡遇疑难字,必须弄清楚语音和含义,绝不滑过去。如果是熟人读得有误,也总是憋不住直言相告。谁知这样有时也得罪人呢。
我原来供职的那个单位,带“长”字的干部不在少数。他们是经常批阅文件或学习一些材料的。这些机关公文多是平常用语,没有多少生僻字,所以好像一般也不用查字典。但个别情况有时也会出现。有一次我的一个领导领大家学反腐倡廉的文件,就毫不含糊地把个“暴殄天物”的“殄”念成了“珍”不知是人们没注意还是都不认识,或者是故意不吭声,反正没一个人说话。我看会议室没几个人,也不算什么大场合,就说了一句:“这字不念珍。”那位领导是有大专学历的,平时也架子大得可以。我这一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来很威严地“嗯”了一声,然后厉声问:“你说念什么?”我刚想说字典上怎样怎样,他又把文件往我前面使劲一推说:“你念!”我不知为什么那点勇气忽然没有了,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清楚,说不准。”再以后开大会,我听他还把那个“殄”字念成了“珍”。于是我心里又涌上一股不平之气,你身居领导高位,怎么还不如一个管校代表那样谦虚和大度呢?莫非你以为官职升高自然而然就成了“苏东皮”吗?不过思来想去也怪我没说出那是字典上说的。要说清的话,他也许认真想一想,或去买一部字典查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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