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莲　

1

方圆百里内没有不知道文家的，而文家的名声在外只因为游方郎中文仲本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文亦竹16岁时，她家的门槛子就被媒婆儿踢破了。

文亦竹有着芙蓉般的脸蛋儿，秋水般的眼眸，但这些不是人们所瞩目的，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她的一双脚——那种被称作“金莲”的东西。据说，文亦竹拥有一双婀娜、妙曼、玲珑的三寸金莲。

2

文仲本被江大老爷江福生请到家中，让到首席，七个碟子八个碗地供奉时，他还以为江家有什么重要人物得了奇难杂症，而非他的一双妙手才能回春不行。但是，尽管文仲本忘了自己的分量，却没忘了自己的尊严，对着一桌子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他依旧吃了个文绉绉，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文郎中慢条斯理地喝酒，吃菜，不知何时一看，只剩下他和他对面的女人。

“人呢？”他有些纳闷。

“他们都不能喝。”

“你能喝？”他仗着酒劲，大胆地问。

女人笑了，妩媚而妖娆。

“我能喝。我陪你喝。”女人说着，紧挨着文郎中坐下。两人重新开始推杯换盏。

当文郎中捉住女人白酥酥的手时，已经醉了。

“你像一贴万应膏。”他含混不清地对扭股糖似的女人说。

“我是一服羌活散，清热解毒。”女人单单伸出二拇指，边说边戳了下文郎中的额头。

“对！对！羌活散！羌活散——羌活、当归各一钱，独活、乌药、威灵仙各一钱五，升麻、前胡、荆芥……”文郎中高声吟唱起来。

“你醉了，睡一会儿吧。”女人说着，扶着文郎中向里屋走去。

文郎中一直在腾云驾雾，直到江大老爷带着肥猪似的厨子和麻秆儿般的门房站到他面前，他才从空中掉下来。

文郎中是从一个女人的身上掉下来的。女人是江福生的三姨太。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要你把女儿嫁过来。”江福生眼望房顶，无耻地说。

文郎中当时就有一个想法：做新郎官前，先给自己扣顶绿帽子是哪门子的规矩？

3

文亦竹怀里揣了兔子般坐在床边，等候她的丈夫。听到踉跄的脚步声，知道老爷醉了。脚步声来到近前，却没闻到酒味，她想老爷是心醉了，有些知足。

一缕微风自她的脚底吹上来，有人撩她的裙子。紧接着，那人扯去她的盖头，她的眼前便出现一张被愤怒扭皱了的脸。她吓得瞠目结舌，无所适从。

“b*子养的，骗老子！”那人气极败坏地捋胳膊，挽袖子，露出一双尖尖细细鸟爪儿般的手来。

文亦竹坐着，纹丝不动。如果这个男人就是江大老爷——她的当家的，那他就有权力骂她。

见女人石像似的，男人的气焰倒消了，他背着手在地当中转了几圈，没再说一句话，出去了。

文亦竹一个人在新房内坐到天明。她一宿都在想，除了一双脚，我既不秃，也不麻，就那么讨男人的嫌？他都没正眼看我一下。老爷上哪儿去了呢？明天那房的女人怕不笑掉大牙——穷郎中的女儿被老爷撂到屋中，还没开苞呢。

4

自从看到文亦竹的脚之后，江大老爷一下子苍老下来。没人看得见那对浑浊的眼球怎样跟着文亦竹的身子转，人们还当他对新过门的媳妇心如止水了呢。

江大老爷怎么也琢磨不透，一对大脚片子竟能走出风雨飘摇的身姿，这连火眼金睛的猴子都能瞒过去，何况肉眼凡胎。文亦竹的脚竟不是三寸！

文亦竹是双天足。早年的文家随着文郎中的药箱子走南闯北，怎禁得住一双小脚紧跟其后？文家的女人都是天足。

因脚大被打入下人堆里，文亦竹倒没有什么怨言。但是，对着那一道道轻蔑的目光，她却脊梁骨发凉。早晨刚起床，她就巴望着太阳快点儿下山，好躲回自己的屋中。

望着格子窗外的明月，文亦竹不由淌下两行清泪。“嫦蛾应悔偷灵药”，那我应悔什么？娘，为什么不给我裹双小脚！

5

江大老爷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他想我已经吃了斋，念了佛，却还没跳出三界之外，五行之中？江大老爷拜的是菩萨。菩萨慈眉善目，法相庄严，看着养眼。现在，江大老爷就满脑袋的菩萨。

那方光洁白皙的额头智慧无边，那双又长又弯的大眼睛温柔娴静，那尖尖小小的下巴灵灵秀秀，那……江大老爷有些恍惚。突然，他看见菩萨手里的柳净瓶变大了，就像个蓝花的瓷茶壶，他正惊讶的当儿，菩萨说话了：“老爷喝茶。”江大老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摇摇头，定定神，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江大老爷抖抖地爬起来，在菩萨面前上了三柱香，边在心里默念，刚才奴才把您老人家与奴才的女人混淆了，还请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才一回。江大老爷拜菩萨不只当她是神，在他心里，菩萨还相当于慈禧老佛爷那角儿。

江大老爷念了半晌，再没回到床上，披上一件衣服出门了。他在门外辨了辨方向，朝后院的西厢房走去。到得门前，他清了下嗓子，推门进去。

屋子里的人被惊醒。

“是老爷吗？”一个女人颤颤兢兢地问。

“别说话。”江大老爷说。就没人说话了。“别点灯。”过了一会儿，江大老爷又说，刚划亮的洋火就熄了。

江大老爷摸摸索索地来到床前，他甩了肩上的外衣，上了床。

“把衣服脱了。”江大老爷冲着缩在床角里小猫样的女人说。

女人僵着手指头，慢慢地脱衣服。一件，两件，女人身上的衣服脱光了。月光下的女人真美，皮肤又白又嫩，双乳又圆又挺，腰肢又细又软，大腿……

江大老爷的眼里发了光，绿幽幽的。他贪婪地盯着女人看，手缓缓地伸了过去。

女人闭上眼睛。

“滚！滚出去！”江大老爷刚触及女人的皮肤就触电般缩了回来，声嘶力竭地吼。

女人胡乱地把衣服捂在身上，惊慌失措地跑出门，却听身后传来江大老爷狼嚎般的哭声。女人毛骨悚然。女人是文亦竹。

6

都怨自己不好。文亦竹知道江福生为什么不理她后，这样想。她私下听别人说老爷自年轻时就得了一种怪病，这个病的药方好找，药引子难求——必需娶4个女人冲一下，这4个女人的脚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寸，稍差毫厘药吃了都没有效果。

这天，文亦竹过三姨太这边送鞋样儿。刚走到跨院，就见一只马驹大小的狗冲她跑过来，她吓得木在当地，不能动了。还好，三姨太及时出来，把狗喝叱住。大狗转身向三姨太跑去。就在大狗转身的功夫，文亦竹发现狗尾巴短短的，不到三寸。

“太有意思了，狗的身上怎么会长了根兔子尾巴？”她笑着问。嫁过来之后，她第一次笑。

“老爷剁掉的。”三姨太冷淡地答。

“为什么？”文亦竹大吃一惊。

三姨太看四下没人，招手让文亦竹过去。

“老爷就是一条秃尾巴狗。”她凑到文亦竹耳边小声说。看文亦竹一脸茫然，她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一句：“什么怪病，他是个该死的——天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