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绝处逢生

姓刘的命令几兄弟迅速清理了现场，用哑女的裙布把她的手脚捆了起来，嘴巴堵了起来，又用瘸子李的衣服把她遮掩了一下，让瘦个子把她扛着，让圆脸的在前头探路，几个人躲躲闪闪地下了山，幸好一路无人。把哑女塞上马车，络腮胡子扬鞭驱马，几人便急急忙忙地向县城方向驰去。

却说瘸子李满怀悲愤、痛恨、惊喜、留恋、绝望等等复杂的感情直坠下来，原本以为就这么冤屈地、死不瞑目地告别了一生中唯一的女人，告别了还值得留恋的人世，告别了这群灭绝人性的衣冠禽兽，直向阎王地府报到了，坠落中十二万分的不甘心，啊，他还没有正儿八经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还没有正儿八经享受过一天家庭的温暖，他还没有安家立业，还没有结婚生子，还没有……对，他还没有救出哑女，哑女还在魔掌中受蹂躏……难道竟这么就死了吗？不！我不能这么就死了！但不容他多想，“砰”的一声巨响，他便直冲入浊浪滚滚的洪流中……

瘸子李从五六十米高的悬崖上飞速坠下，原本绝无生理，但是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数，也是瘸子李命不该绝，如果他在平常日子被抛下，高速冲入水中，直冲到底，水底是坚硬的石岩，必然粉身碎骨，偏偏此时山洪爆发，上游有些村庄被冲毁，灌木野草被冲走，一些塑料薄膜、蓬布什么的被裹走，枝叶、野草、薄膜、蓬布什么的裹缠在一起，形成一些软绵绵的大包裹随流而下，瘸子李正好就坠落在这样一个大包裹中。高速冲力把包裹冲得往下直沉，中间凹陷下去，那些细小的灌木枝丫把瘸子李戳刮得遍体鳞伤，但蓬布包裹的弹力和它的巨大浮力很快又把瘸子李弹上了水面，所以瘸子李虽然遍体鳞伤，性命却保住了。

瘸子李冲进浊流中，但觉全身一凉，双眼一黑，身子便往水中急速沉去，但是，他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是坠落在有些绵软的什么东西上，这东西产生着巨大的弹力，阻止着他下沉，但是，下冲力实在太大，他还是深深地冲入水中，他觉得自己在压断着些什么东西，又觉得全身四处被刮刺疼痛，他不知沉入多深，那富有弹力的东西很快地把他往上弹起……经过几个起落之后，他终于觉得眼前一亮，脑袋露出水面来。他一口喷掉嘴里面的水，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发现自己正处在滔天的洪水之中，自己正坐在一块大蓬布与众多杂物裹缠而成的大包裹上，水流很急，很想把自己冲翻，自己有意无意地紧紧抓住蓬布，竭力防止着洪水把自己冲倒。瘸子李明白是苍天有眼，没有让自己摔死，而是让自己摔落在这个大杂团中，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自己还处在随时会丧命的危险之中。瘸子李耳朵里灌满了水，听不清洪水的咆哮声，但四周浊浪滚滚，两岸的山飞一般往后退去，他明白自己正被洪流飞速冲走，会冲到什么地方，身下的大杂包什么时候会散开，或者翻转把自己摔进水底，实在是个未知数，而且随时会发生！这一段江两岸都是激流冲削而成的嶙峋的巨石,有的尖锐突出,一不小心撞上,这么急的水流,轻则断手折脚,重则开膛破腹,粉身碎骨。瘸子李虽然生活在江边，自小就在江边打滚,颇通水性,但自从跌瘸了脚,却再也没有下过水，但就是水性再好，在一泻千里的急湍中，又有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瘸子李双手紧紧地抓住蓬布，努力地坐起身看了看两岸，终于发觉自己和大杂团正顺着大江的中流往下冲去，两岸大约都有二十来米，由于水流太急，大杂团来不及散开，如果水稍缓，或者撞上什么东西，大杂团终究会散开。自己从高崖上坠落，没有把大杂团砸散，已经是一个奇迹，但他伏在它上面，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它里面的错动，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什么时候散开，那时候可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前面江中心略偏左的地方突兀耸起一块巨石，洪水几乎就要没顶，巨石往下形成一个大约三四米的落差，洪水从巨石两边扑下，往巨石中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毛骨悚然。眼见自己随着大杂团飞速地往巨石冲去，瘸子李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多想，大杂团就冲到了巨石跟前，在巨石上一撞，一个停顿就向右拐落下去，由于巨大的惯性，瘸子李身不由己地往大石上扑去，他的双手扑到了水面的石头上，紧扣住了一个略凸的石棱，但是，往下急速倾泻的激流把他的身子往右下方猛地一带，顿时，他的身子被冲得一转，右手脱出，随激流就要往下跌去，说时迟，那时快，瘸子李右手猛一扣，紧紧地扣住了另一个石棱，他的身子借着水力猛一荡，荡到了巨石悬空无水的一面，再身手并用猛地往上一窜，一骨碌滚到了巨石悬崖面上。

稍一定神，爬着在石上往下一看，但见大杂团早已松散开来，正被旋转的水流一块一簇的往漩涡中卷去，自己要不是逃得快，哪里还有命在？瘸子李看得头晕目眩，胆战心惊，连忙闭上眼睛趴在石上歇息，心中大叫侥幸。

停了一会儿，瘸子李坐到了巨石的顶部中间。这一挪动，使他顿时觉得全身疼痛起来，往身上一看，但见到处血痕瘀伤，正不知有多少伤口。命保住了，致命伤没有，浑浊的泥浆水给他全身涂上了一层泥垢，止住了一些血，瘸子李倒放下了心，又开始注意起自身的处境来。

这石顶有一丈见方，最高处离水面约有半米，如果洪水继续上涨，没上石顶，那就是地狱门开了；如果水位不再上长，等洪水消退，逃生可能还有希望。瘸子李便顾不上全身疼痛，挪到水边观察起水位来。

看有半个小时，水位上长了十来公分，瘸子李暗暗心惊，幸好随后的几个小时，水位不再上长，到了黄昏，水位还下降了几公分。四看天色，到处都显得晴朗了，瘸子李放下了心，忽然听得肚子咕噜一叫，这才意识到大半天没有吃东西，肚子彻底的饿了。

举目茫茫，两岸绝壁，哪里能找到吃的东西？瘸子李把目光投向水面，希望随洪水能漂来一些苞谷、红薯、果子什么的，上游暴雨水灾，冲翻不少草木作物，能充饥的东西肯定不少。果不其然，水面上漂浮的东西确实不少，无奈冲到离巨石还有几米，就往两边一偏，冲下漩涡下面去了，哪里到得了跟前？等到天彻底黑了，瘸子李还是一无所或，无奈只好忍着疼痛，慢慢挪到石顶靠中心躺下，这一躺，饥、渴、痛、乏，一齐袭来，不觉就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瘸子李慢慢地坐起身，但觉全身酸痛，又觉得凉飕飕的，精神是恢复了一些，肚子却咕咕直叫起来。他四下一看，心中一阵狂喜：洪水全退了！其实上游山多江陡，洪水来得快也退得快，一夜之间已经降下两三米了，水也变得有些清了，但水还大，后面降得更慢，要恢复平常正常水位，还要一两天的时间。瘸子李挪到石崖边，一看水流还在旋转，却没有形成大漩涡了，只有一些杂物在中心不断回转。再注意一下，只是右边水大的水流还在回旋，左边的水几乎是直直地向下游流去了，江水的落差也不到三米了。往远看去，左边离巨石几十米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小沙滩的痕迹，沙滩下去一点，两个绝壁交错，似乎有一个低狭的山隘，如果顺着山隘走出去能找到路，就可能找到人家，那就有救了。

现在处于什么地方，瘸子李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数了，但从被冲下的距离来判断，这里到断崖山也不到十公里，应该还属江边乡或者临江县的范围。瘸子李知道，江的右边属于临江县，也就是自己的家乡；江的左边却属于安宁县，两县夹江一带，山高水急，江边很少有人家，偶尔有也只是一些离家在外的不怕危险的打渔人。两县相通只有临江县城有一条大桥，直通安宁县的安边镇。这里离安边镇也不知几公里，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那里?瘸子李也不愿想那么多了，关键是目前怎么脱险。

但尽眼看去，两岸尽是高崖峭壁，就是猴子也难爬得过去。顺江往下是千山万壑，看得见江水有不少落差，或许还形成高瀑，如果自己靠不到岸，那就等着冲个粉身碎骨了。

只能努力游到小沙滩那里了。瘸子李想，从左边顺流而下，只要不被带入旋流中，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自己左脚虽然不能用力，但在水中平衡身体还是可以的；自己虽然有十年没有下水游泳了，但游泳的技能据说是一学会了终身都不会忘记的。吉人自有天相，自己跌都跌不死，这点水算得了什么？拼死也要挣扎过去！

瘸子李试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一阵疼痛传来，低头一看，自己精赤着上身，右胛下处竟又流出血来。原来右肩膀与右胸之间受了较重的戳伤，竟然不便用力！全身虽然多处疼痛，却无大碍，嘴巴原来受伤最重，现在却也没有什么感觉，脑袋本来受震荡不轻，现在除了有些混沌，却也没有其他不适，唯独右臂一扒拉，钻心似的痛得他直嘘气。这可难办了，手臂划不了水，怎么游过去？

这时候，肚子又是一阵咕咕直叫。终不成在这等死？等手臂动得了，恐怕早就饿得没有一分力气了！沙滩那里或许积留有上游冲下来的可以果腹的东西。一定要游到那里去！瘸子李下了决心，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有着更强的求生意志，他要活下去！他要报仇，他要救出哑女！

瘸子李强忍着疼痛，顽强地做着扩胸运动。几十下之后，瘸子李疼出了一身汗，感觉却没有那么痛了。略事休息之后，他便开始试探着从左边下水，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入了水中，他还来不及多想，便随水冲了下去。

瘸子李临危不惊不乱，待冲入水中一米多，再没有什么下冲力的时候，右脚用力一蹬，双手张开往下往后一压，借着翻滚而起的水花的浮力，身子便往左前上方冲起，头出水时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上面冲下的水柱，小时候经常从高处往下跳水，无意中学会了怎样从水中快速浮升的经验，这时候完完全全地加倍地发挥了出来。就在此时，从右边回旋过来的水流把他一带，便想把他卷往漩流中心。瘸子李这时候要是被卷往漩流中心，以他半残的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来，只能挣扎到筋疲力尽然后沉下，死去。危急关头，瘸子李双手拼命地猛爬，右脚拼命地猛蹬，左脚似乎也帮助出了力，在往下流去的水流的带动下，连滚带爬，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狼狈地逃离了水流回旋的险地，顺流向下浮去。一时间，他只感到一阵虚脱，全身乏力，好想一动不动地逐水漂流，但潜意识中，他明白他必须挣扎，必须尽力游到小沙滩处……他无意识地拼命动着，蹬着，终于，他的手碰到了沙子，他的脚碰到了沙子，他一头扑在了沙滩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