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夜

1

涛闲散地坐在藤椅上，轻呷着蓝带啤酒，缓缓凑近面前的高倍望远镜。

32层大厦的顶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高度。夜风微凉，恰到好处地保持着涛的清爽和舒适。

涛是一名歌手，晚上8点到11点半之间，他竭尽所能地卖弄歌喉、色相和青春，12点开始，他扎根在自己的地盘里，高高在上，自成君王。

啤酒淡淡地熨贴着他的味蕾，他想起第一次把舌头探进女孩子嘴里时，那种细致的，略带伤感的芬芳。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回想不出那个女孩儿的模样。像风儿吹过水面之后的平静，原来，爱情也一样可以不留痕迹。

直至一个女子的闯入，将他静谧温情的世界破坏得淋漓尽致。

2

她有很多风花雪月的名字，可是，她最衷情的是——夜。她的一篇文章里曾这样写到：夜，多美啊，神秘而单纯，好像一个思春的[ch*]女，风情万种，骨子里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喜欢穿素色的棉布裙子，光着脚，穿彩色的木屐拖鞋，喜欢在坚挺的板油路上，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啪嗒、啪嗒、啪嗒……而出一首韵律十足的古诗，喜欢在鬓角任性地别一朵鲜花，替代香水，喜欢呼吸夜间纯粹的空气，信步街头，并且常常被午夜的自由灌醉，不醉不归。

夜是她的笔名。

她当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她靠出卖空灵的文字，换取柴米油盐。

有时候，她也出卖自己的灵魂。

3

涛眯起眼睛，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长期“卖身”的夜生活让他神经麻木，一潭死水是他感情生活的真实写照。可是，现在，他被感动了，而且一塌糊涂，就差不能呼吸。

他的镜头里，穿着棉布裙子的年轻女子，尾随在一个拖着一条腿，拄着双拐的老乞丐身后。她开始身上身下身前身后地摸，待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有一个口袋，身边不名一文时，颓丧地垂下双手。

突然，她雀跃地拍了一下脑袋，再顺手摘下鬓角的花，放在乞丐挂在胸前的罐子里，然后，她冲他歉意地，暖暖地笑。

明眸皓齿。

勾魂摄魄。

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夜生活竟也能如此美丽，动人。

4

望着老乞丐远去的背影，伤感一下子将夜淹没，因为她发现，除了一朵花，自己的“身外之物”只剩下一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10岁那年，她把钥匙弄丢了，一个人被锁在门外整整一宿，之后，她就用一条结实的绳子把重新配好的钥匙拴在脖子上。家里只有她自己，没有人给她开门。

她伤感的就是这个。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过老乞丐乞讨的是钱。

而她缺少的却无处可乞。

她需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的爱。谁会布施爱呢？

5

涛困惑。他不知道明明笑得灿若春花，怎么一下子就枯萎了，如秋风中的落叶。

女子一直向前走着，木屐沉重的啪嗒声，仿佛踩在他的心上，让他好痛，好痛。

再前面，是一块开阔地，绿草如茵，其间设置着各种各样的喷泉。喷泉开放时，配着不同的灯光和音乐，美仑美焕，胜似天堂。

晚上9点，喷泉“休息”。观赏的人们陆续离去，广场才安静下来。

女子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游荡，寂寥得像一缕孤魂。

涛是那么怀念她刚才的笑容，他几乎理解了周幽王为什么只为博取褒姒一笑，会混蛋地烽火戏诸侯。因为，如果此时他有那种权力，他也会。

6

夜在广场附近徘徊。她仍然穿素色的棉布裙子，光脚，穿彩色的木屐式拖鞋。不同的是，她的鬓角没有鲜花，手里却多出一个，绘着两只蝴蝶的手袋。这是她唯一的一个手袋。缠绵起舞的蝴蝶，让她想起回肠荡气的爱情，她不忍心不用。手袋里放着她最近发表的一篇小短文的稿费，她想把这点儿钱送给昨天碰到的老人。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笨，只是希望老人今天还能从这儿路过。

两个勾肩搭背的小青年从她身边经过，浓重的酒气，让她恶心得想吐。

她站在原地，等着那两个人快些走远。5步，10步，就在她能够长出一口气时，那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折了回来，恬不知耻地对她动手动脚。她把手袋护在胸前，拼命地反抗，直到后脑挨了重重的一拳，她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7

涛紧张地注视着远处布裙女子的一举一动，甚至忘了手里的啤酒还没有开封。他祈祷女子走到广场中心去，那儿有他今晚要送给她的一件礼物。自做多情也好，只要她展颜一笑，足矣。

他看到两个东倒西歪的醉鬼从她身边经过，手心捏出一把冷汗。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5步，10步……虚惊一场！他刚要松口气，那两个家伙却一转身，杀了个回马枪。在那一刹那，他的眼前是黑的。

完了！

他想大声喊，让她快跑。他想上帝赐给他一双翅膀，马上飞到两个坏东西的面前。他推开望远镜，跌跌撞撞地跑向电梯。

他想，但愿没什么大事。

8

夜醒了，但是她拒绝睁开眼睛。

涛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女子，心如刀绞。他赶到时，那两个禽兽只是扒掉她的衣服，为什么对她的伤害会这么深呢？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勇气和关爱传递过去。

那天，夜虽然还闭着眼睛，但是，她开口了，第一次向别人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10岁时，她和父亲从乡下的奶奶家回来，本来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的，当她和父亲悄手蹑脚地推开屋门，看到的却是母亲和一个男人在床上赤身露体，纠缠不清……父亲怒吼着跑到厨房，拿着切菜刀疯狂地在男人的身上乱砍，血光四射，像太阳光一样，明晃晃地刺人眼目。母亲抱着头，不停地像野兽一样哀号，她疯了。

男人死了。

父亲伏法了。

光天化日之下，眨眼间她变成了一个孤儿。她固执地以为，只有白天才有背叛和血腥，从那之后，她喜欢上了夜晚。

现在，夜晚也被打碎了，她将何处存身？

9

午夜。

月光如水。

涛牵着夜的手，来到喷泉广场。四周一片宁静，可以听见他们咚咚的心跳。突然，随着《献给爱丽丝》的天赖之音，大大小小的喷泉次第开放，各色灯光交相辉映，夜空中一片绚烂。

涛紧紧地注视着夜，他只想博她倾城一笑，才花大价钱买通广场的管理员。出事那天他就想给她一个惊喜，只是没能实现。他盼望她快点笑出来，钢琴曲一结束，灯光和喷泉会同时消失。

结束了，周围静得可怕。

夜哭了，一脸泪水。涟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