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些有月的夜晚,一壶香茗一曲筝,就能袅袅绕绕带你入空灵。万丈红尘,从身后悄然隐退,全无声息。一袭素衣长裙的我,遥对明月,香茗尽握,流筝于耳,浅啜低吟,恍如置身山寺古镇,内心静到毫无杂念。
月是好月,不单眷顾听筝的我,就连庭院深处的老槐树也一样安享这无边的月色。瞅那老槐的叶儿,也在习习夜风中娇羞地扭摆着小小的身子,争相地晒了正面晒反面呢。而那月,就这样恬静在照着。偶有流荧亮着翅倏地飞过,又急急地隐到树影里去了。夏的情致里深藏着好些悠远宁静。
曲也是好曲。只是极淡极隐约地流淌,又丝丝入扣地传来,泣诉间让听者欲罢不能。这样的月,这样的曲,最能触动心底那根柔软的弦。忽然间就跳出张孝祥《念奴》中名句:娇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一把老壶,才是这景中至情至性的主角。古朴的根雕造型,褐中带紫的颜色。壶口上卧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壶盖。壶嘴线条弧度极好地优雅着,壶身雕琢的纹理宛如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一把老壶,老到忘了它出世的年月。
常年茶水的浸润,已经令这把老壶遍身茶味。即使有时不加茶叶,单用那沸的水,照样能冲出满口茶香来,久了怕就壶茶合一了吧。人说紫砂的茶壶也是有灵性的东西,同人身上戴久的玉器一样。这把老壶随了父亲许多年,之后又随了我有些时日了,对它心里总不免有股自然的亲近。这把壶本应随父亲的故去而消失的,只因为多了个心眼将它留了下来,才有今日。按照荆楚一带的习俗,亡人入土之日,他随身的用品诸如衣物、鞋帽、水杯、手表等一并或毁或烧于坟前。本来这壶已作了预备随葬用品,被除数我用它物悄悄替了。截留下紫砂壶,也截留下对父亲深深的怀念。一壶在手,总能回想起在父亲膝下承欢的岁月。人的一生就这样怀着乡愁四处流浪,当故乡越来越远,远到三年五载也难以亲近时,身边物的份量日渐凝重起来。
其实,家里还有一套崭新的紫砂茶具。一次途经陶都宜兴时所购,六件套的心连心壶,泥色紫润手感舒适也很雅致。但我仍是偏爱着这把老壶,因为这壶上有父亲的味道父亲的气息,从而让怀念变成可触摸的真实。
音乐不觉间又换到了那曲经典的《汉宫秋月》,乐声时断时续。我在这样的心境里,恍然回到幼年的时光。
老槐树下,劳作一天的父亲正要端起紫砂壶啜饮,扎着两只羊角辫的我,冷不防冲出来夺了壶就跑,茶水溅了父亲一身一脸。父亲一边忙不迭在擦拭,一边连呼“疯丫头,真是个疯丫头!”,而我则躲到一边笑得直不起腰。
如今的疯丫头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再也找不到父亲那个可以任意嬉闹撒娇的怀抱。岁月将她一点点打磨得沉静安详,却不料在这样的清凉的月色里,听筝的女子,早已热泪满腮,而那把旧壶,依然静静地守望这月色,和这月色下濡湿的情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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