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林子强用直直的眼神望着白大夫那张无奈的脸，那张脸上除了内疚和同情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林子强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您是不是担心我付不起医药费？”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您的爱人是公费医疗，每次治疗都是凭医保证来的，但是，象她这种情况，应该已经回天无术了，你还是把她接回家吧，能让她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去，兴许还能满足她最后的愿望。”

尽管林子强还是站着不走，白大夫似乎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他看也不看林子强，只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转身对着护士室喊：“小王，把206床的病历拿过来，通知记帐室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林子强望了一眼似睡非睡中的妻子，看着那张早无血色和生气的脸，他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妻妹惊恐地望着他：“姐夫，你怎么拉？”

“没什么，我们收拾东西吧。”林子强低头把那一大堆又即将要涌出的泪强咽了回去，开始收拾床底下的物品。

尿壶里还有尿没有被倒掉，林子强提着尿壶站了起来，头却撞到了床头上，那挂着病卡的小纸片在林子强的眼前不停地晃动，卡片上一行小小的字写着：刘薇，女性，42岁，脑肿瘤。看着这张卡片，林子强的一颗心开始无由地疼痛起来，而慌乱的感觉也象是把人悬在万丈的悬崖上一样，那种随时坠落的感觉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42岁，脑肿瘤！这几个字一直在他的心里晃动，他紧紧地盯着妻子消瘦的脸，那张脸上看不见痛苦，一脸安详的睡态。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小薇，我不许你放弃！林子强突然变得固执起来，他不想就这样把妻子接回家，他心里非常清楚，离开医院，小薇就只能接受一种命运的安排，那就是等死，一个才只有42岁的生命，林子强不相信会这么轻易就走的，起码他不会放弃。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推开，林子强敏感地把目光扫向门口，看到了岳母苍老而瘦小的身影，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张口轻轻地唤了声妈，泪却在眼睛里打转。

妻妹默默地走到林子强的身边，主动接过了他手中的尿壶，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岳母似乎不太注意林子强的表情，径直向躺在病床上的刘薇走了过去，在习惯性地摸了摸刘薇的额头后，才转过身来问林子强：“小薇今天醒过吗？”

“没有。”林子强望着妻子熟睡的面容试探地对岳母说，“妈，医院让小薇今天就出院。”

岳母在沉默，林子强连忙解释：“要是我们坚持不出院，他们也没有办法的。”

“算了，看小薇这个样子是好不了的了，大家也尽力了，回去就回去吧。”岳母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回家就没有医院方便，万一有什么呢？”林子强焦急地望着岳母，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支持。

“子强，你也尽力了，这段日子我们为小薇都受苦了，大半年的时间了，为了小薇我们连家里都没管了。”岳母的话里已经很明白地表明了态度，林子强不好再说什么，他心疼地望着妻子的脸，心里觉得有股东西堵得难受，人在倒霉的时候，连亲人也靠不住！

可是他仍然不想放弃，他想到了妻妹，只要她肯帮他，他一样可以坚持的，于是他又鼓起勇气对岳母说：“要不让妹妹再帮我一段时间，等我跟单位请好了长假，我就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小薇了。”

“不行，姐夫，我家里孩子还等我回家呢，我不能再呆了！”妻妹刚好倒完尿从外边进来，一听说让她继续帮忙，就大声地回绝着，林子强有些愤怒了，他想说：“难道小薇只是我的亲人吗？”当他看到岳母和妻妹冷漠的面孔时，他默默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不想求人了，还是靠自己吧。

“206床，准备办出院手续吧。”护士夹着病历记录卡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妻子的病还没好，我不打算出院。”林子强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爱人的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应该知道。如果能救我们会救的！”

“不！会有希望的，她还年轻，抗得过！”

“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起码我不能看着她死！”林子强固执的口气让护士开始了退让，她同情地看着林子强：“我去跟白大夫再说说吧。”

“谢谢你。”林子强感激地对着护士小姐鞠了一躬。

护士小姐意味深沉地看了看林子强：“男人要都象你一样，女人就知足了。”

岳母和妻妹都说家里忙，收拾了东西走了，林子强心里反而安静下来，他知道，不论结果如何，都只有他才能够陪伴在他妻子的身边。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妇两人的时候，林子强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仔细地看过他的妻子了。他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苍白而消瘦的脸，看着那一滴滴流入她静脉的药水和插在鼻孔中不时呼呼作响的氧气管，和床边吊挂的尿袋，感觉一个生命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那种沉重后，他的一颗心顿时支离破碎。他担心、他害怕，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她，害怕一松手就会让她从他的身边离开。

十多年的夫妻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熟悉而亲切，熟悉得就象是自己的影子，是的，夫妻本来就一直是行影相随的。于是他便轻轻地拿过那双熟悉的手，就象是他们恋爱时那样把那双手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中，他说：“小薇，我不让你离开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陪我到海枯石烂，这是你说过的，我不许你耍赖！”

他的泪又涌了上来，这次他没有去擦，也没有强迫自己逼回去，既然想流就流吧，他要让他的小薇知道，他是多么的在乎她，假如失去她，他会是多么的伤心和绝望。那些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刘薇的脸上，虽然早已是泪眼朦胧了，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小薇的脸，他知道他的小薇一定是有心灵感知的，他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