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对烹调有着浓厚的兴趣。记得刚毕业那年,几位学弟学妹来我家玩,我随手给他们炒了盘牛肉罗卜。哇,硬是与众不同,他们一伸筷子就咂口吐舌的样子,这是什么美味呀!罗卜有这种味道吗?特鲜、特嫩、特脆生生!直哄得我在厨房里又忙活了半天,什么鸡苗菜芋艿汤,麻婆豆腐,青菜香菇,把我想象中的,书中看的,全都一股脑儿地奉献了出来。当然,又引来一番大呼小咋。学弟学妹们的脸上、眼睛都写满了“?”“!”。这可能是一剂活生生的催化剂,我原本单纯而年轻的欢喜经受这样的狂轰滥炸后,便成了根深蒂固的钟爱了。
因了这份近乎“痴”的爱,一直耿耿于想拥有一家餐馆或一个小酒店。刚巧最好的姐妹也有此心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菜园子酒店便在这种状况下诞生了。
朋友对我是一百二十个的放心,只是掏出她的钱,任由我处置。
我想:我的店要设计得优雅而美丽,但不是富丽而堂皇;我的店既应秉承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又得兼有小家碧玉的温婉动人;我要聘一个一流的厨师,用高薪,所有的青菜罗卜在他手中都能调制出别样的美味;我要招几位青春活泼的女孩,要内外兼收,“秀色可餐”嘛;我要在店门左侧写上:“吃,是对味觉的一种相思。”右侧写上:“色香味,营养与美食……”
在大厅,我要挂上董竹君女士的两句名言:君若满意,请告诉朋友;君若不满,请告诉我们。在每个包厢放上各具千秋的梅兰竹菊;在情侣包厢就餐的客人,能收到一束“勿忘我”。最好大厅有缓缓流淌的音乐,深沉的萨克斯,悠扬的笛子,而灯光却一地的柔和……
不过,想象归想象,描绘归描绘,操作起来还是落空的比较多。没有足够的见识,没有丝毫的经验,哪能轻易地“心想事成”?
先说装潢吧,一者考虑经济,二者考虑时间,所以虎头蛇尾一番罢了,与我设想中的大相径庭。精致当然称不上,连简约明朗也勉强合格。再说服务员吧,一个三四流的小酒店,乳臭未干的样子,凭什么秀外慧中的都得麾集在你旗下?
而厨师呢,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让我如此的痛心(对于厨师,我确是费了一番周折,也的的确确高薪诚聘),我打着灯笼找来的大厨,怎么说呢,可能是大酒店呆惯了,他无法适应我这家常菜馆式的小酒店。他大刀阔斧地东改西革(我自己设计的厨房),于他,或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慨,于我,却有金玉其外,徒有虚名之叹。我觉得大酒店花里胡哨的东西水份太多了。
但,我的厨师却是十足的行班出身。就拿煮螺蛳这种最简单的家常菜来说吧,依我,只须在沙锅里放一点姜末、红椒和清水,置于炉上,炖出香味,然后倒进螺蛳,调上一点料酒,放一点猪油,文火炖几分钟,起锅时再撒一点鸡精和葱末,青煮螺蛳的鲜、香、便溢于眼前了。而厨师呢,却偏偏须放蒜米、五香粉、胡椒粉,弄得一碗清清纯纯的煮螺蛳芳香成一碗大杂烩。
怎么会这样呢,我寄予厚望的大厨!
终于,我辞了那位高资厨师·我觉得我的“菜园子”必须主营家常小炒,定位必须是中档偏下或干脆低档消费。“菜园子”必须给人一个温馨的家的感觉。厨师的手艺无须顶尖,但无论什么菜,“清”“醇”“爽”都是最基本的原则。我要我的厨师至少有两只当家菜,吃了,你不说,可是人家已经忘不掉了。
一鼓作气的方案,因着第一位厨师的手艺宣告破产了。我只能重振旗鼓,怎么办呢?一家小小的酒店总没有去电视台做广告的气派。还是拾别人的牙慧,搞发发传单之类的玩意,也总归是另一份的希望。
几位员工看我自开店以来,更加的瘦骨伶仃,而相处的几日,也渐渐的知道我的为人,所以齐了心要把店打理好。尽管时令已是冬天,天气很冷,北风很狂,我们还是一家一家地分发(我记得当时去一幢别墅的时候,刚到门口,里面的狼狗却狂吠不止,大有将我一气吞下的恶相,亏得有粗大的铁链锁着,不然,以我当初之黯然脸色,它真会呼啸而来的)。
传单的效果当然不会很大,聊胜于无。
我发觉,我真的幼稚单纯过份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从零开始,逐渐地火爆,仅仅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可是,经过厨师的再次调顿,我终于发现,我的“菜园子”在短短的日子里,已经伤痕累累了。从零至负数,从负数至零,再从零回升到正数,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是一条需要勇气和信心、需要耗资和时间,需要等待和煎熬的简直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行。
等待,等待,等待吧!等待生意好转,等待时来运转,等待我忧忧之心,能感动上帝上苍,等待有一天,终于顾客盈门,人满为患。
清冷的厨房,没有炉火哗哗的声响,没有盘碗碟子的碰撞声,没有砧板刀俎的撞击声;空荡荡的大厅,没有入座的客人,只有沉默的餐桌、椅子;没有柔和的灯光,只有死板的日光灯。朋友送的“君若满意,请告诉朋友;君若不满,请告诉我们”的字幅,成了对我们极大的讽刺,没有满意的人们,也没有不满意的人们,偶尔的几位客人,虽然也称道我们的口味不错,环境可以,服务周到。可是,善良的人们,你们为什么不广而告之你们的亲朋,不拉扯你们的好友蜂拥而来呢!
每晚,当员工们先后离开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充分体味古人那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所有凄苦。我只觉得,“菜园子”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所有美丽的梦没有了,描绘没有了,设想没有了,毕竟这是严酷的现实!十多号人的工资,酒店的水电费,工商税务费,房租费,一应下来,没有千把块钱,一天的日子是应付不过来的。钱不是哗哗地流进来,而是源源地从手指缝淌出去。
失望,绝望;后悔,痛悔。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打算呢?我怎么会有开酒店这种混蛋的打算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苦苦挣扎了十来个月,我直觉快要跨了。朋友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她只是认为这个地方“风水”不行。依她的话,口味也不错,装潢也至少称得上明朗,员工也够热忱服务,价目也不高,为什么生意会不好呢?找不出原因,是风水不好,时运不济的原故。朋友淡淡然然的样子。亏了就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钱是人赚的,只要我们姐妹情份还如往昔一般就行了。她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是愈加地难受,本来想红红火火,潇潇洒洒地经营几年,演绎一下一直以来对餐饮的“挚爱”,现在却只能黯然退场了。我得承认,我是太“一厢情愿”了,太“自作多情”了。
“菜园子”酒店终于销声匿迹了。也许,这小城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有过这样的一个小酒店。可是,于我,却是时时地念想。我会清楚地记得,“菜园子”葱绿大字的浩大灯箱。我会呆呆地构想店门左右侧未曾书写的那几个字的风采。我会记得收银台上手捧元宝,虔诚迎候客人的财神。我会记得有客人来时,点菜服务员怎样一道道地推荐我们的特色菜,而厨房又怎样叮叮咚咚地轻快响出声来;我会记得,送客的时候,我们怎样殷勒地叮嘱他们下次再来,下次再来的情形……而在每一个用餐的时间里,大家又怀着怎样虔诚的心情,祈祷客人的降临。
今生,我是再也不开饭馆了,想吃的时候,几位朋友相约了,由我系着小围裙,掌勺子翻锅子的,迎着蓝莹莹的火光,颠翻忙碌一番。然后看他们美美满满的吃上一顿,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菜园子于我,只是一段伤痛的回忆!一段伤痛着却又止不住要去常常怀想的回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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