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小杨剑从司令部偷跑出来,开始了漫长的乞讨生涯。他披星戴月在这个城市高低起伏的青石石阶上奔走,尝尽了人情冷暖,学会察言观色,献媚取巧。他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与饿狗弃猫争抢着生存的权利,直到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收养。养父养母清白的工人出身,使得他在后来几年的文化革命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并随父母识字,文化革命一结束,他直接念了初中。
十八岁入伍,成为一名出色的士兵。可善良的养父母并没有消灭他内心深处潜生暗长的仇恨。即使严格的纪律部队艰苦卓绝的训练也丝毫不曾动摇他的意志。他时常惊恐地在深夜醒来,清晰地想起在绳子上吊死的母亲和躺在血泊里的父亲,母亲自尽时穿在身上的那套草绿色的军装成为他脑里最固执最恐怖的阴影,一直在他破碎的记忆来回摆动,如同一只丧钟反复晃动的钟摆。
退伍后,他并没有服从安排分到养父母的工厂当一名平凡而安定的工人。他追随了一个叫白永华的黑帮走私头目。
十一
中国刚刚改革,制度并不健全,白永华趁机大量从香港走私商品和军火到内地。并因此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庞大的经营网络。他为了让杨剑保护自己的安全,特别为杨剑配备了一把五四手枪。
之所以如此信任杨剑,是因为在一笔大额交易中,对方要黑吃黑他整整一皮箱进口手表,十几把菜刀把白永华逼到一个狭长的巷子。凑巧被杨剑遇上,他身中十几刀带白永华连人带货冲出重围。从此,杨剑就成了白永华的保镖。收入不高,却足够养活他的养父母。避不过养父母的追问,就单独从那套单位分的逼仄的屋子搬了出来。
同时,他结识了花想容。
花想容是个年轻的寡妇,独自经营一家小面庄。杨剑时常跑去光顾。
想容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因为一次机床事故,得了一笔为数不小的赔偿。丈夫的国营单位特别照顾她在单位旁开了一间面庄。一来丈夫生前的朋友同情她的际遇,二来她本来就生得花容月貌。因而,面庄的生意一直红火。利润虽薄,糊口还有盈余。
八十年代,国人刚刚比较全面地接触西方文化,闭塞太久,陡然敞开,就缺乏必要地免疫。尤其是年轻人并不懂消化吸收,只是盲目追随,造就了一大批游手好闲的流氓。再者,这个城市地处江边,几百年的渔民文化让这里的风土人情浸淫了强烈的江湖气。于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年轻人更为虚张声势,穿着裤脚肥大的喇叭裤招摇过市。三个小流氓在更深人静的冬天的凌晨,持刀闯进想容的面庄,粗言秽语,动手动脚,还欲抢劫她的钱箱。
适逢杨剑如往常一样到面庄吃宵夜。见惯了这种场景,也不言语。
你少管闲事!快滚!
杨剑并不回话,贴近拔出手枪抵住一个长发年轻人的胸口,其余两个手执弹簧刀的年轻人哪见过这种阵仗,慌忙退出铺外。杨剑一脚揣倒长头发,小流氓砰地趴倒在地,吃了一嘴泥土,狼狈逃走。
花想容面对持刀的歹徒面不改色,紧护铝皮的钱箱。此时,忽然觉得委屈,蹲在灶台边掩面而泣。杨剑收好枪,手足无措。在他的生命中,打交道的女人本来就极少,除开吊死在绳子上的亲生母亲以及养母,几乎没怎么接触女性。部队更是清一色的青年男人。不过,他忽然很同情眼前这个老板娘,上前俯下身子拍拍花想容的头。
找个男人不就好了,哭什么?
花想容站起来破涕为笑,擦一擦鼻子。
那找你好了。
杨剑红了脸,也算阅人无数,竟在一个女子面前摩挲着双手,一阵不置可否的窘迫。
我走了!
这是他好半天挤出的一句话。
那也得吃了面再走,你不是来吃我做的面吗?
十二
花想容很快就与杨剑办了手续,也没有铺张,甚至算是俏无声息。却乐坏了杨剑的养父母,养了多年的儿子终于有人交付,交接的仪式即使简陋,也了却了多年的夙愿。杨剑看着养父母早已斑白的头发,再次想起惨死的亲生父母,在如此值得庆祝的日子,他的眼底却荡过无人察觉的凶残和仇恨。
花想容怀上孩子不久,被人一把火烧了面庄。看着别人抢救着火光冲天的面庄,她挺着微微出怀的肚子站在一旁神色黯然,却并不特别感伤,这个养活她的小店在适当的时刻退出了她生活的舞台,以后的生活在烈火里新生,她怀着孩子憧憬着璀璨的将来。杨剑猜到是那三个流氓烧了他们的店子,可他并不想追究,烧都烧了,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想容只知道杨剑是白永华的保镖,却并不知道白永华是走私的。
杨剑开始为以后打算。他设想着让孩子过最舒适的生活,享受最良好的教育。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他看到白永华放钱在保险柜,一扎扎崭新的钞票,如那场汹涌的大火点亮了他的双眼。白永华并没有觉察他放大的瞳孔里涌起的杀机。杨剑从此萌生了抢劫的念头,他以为白永华不敢报警。而且,白永华早就言语间流露出巴望妻子吴小月死掉的心意,他自己可以在风月地肆无忌惮地风流快活。再说,吴小月也确实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是白永华心底永不磨蚀的石子。
不过,白永华万万没料到会养虎为患。杨剑竟然会觊觎他的财富。杨剑趁白永华外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逼迫其妻吴小月打开了保险柜。然后用一只枕头捂死了吴小月,他眼睁睁看着吴小月死命挣扎的身子趋向寂静。
他不敢从正门逃离现场,从窗户跃下,刚好被值班的民警撞见,不得已一枪射中来者的眉心。想容以为他只是误杀了人,劝他自首,杨剑狡辩说不愿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坐牢的父亲。从此带着怀了三个月身孕的想容开始了他凶险的逃亡生涯。
十三
杨剑脚边的火已经熄灭,剩一堆清冷的余烬。阿毛将头埋在两腿中间睡着了。洞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暑夜并不寒凉。杨剑起身搬了几块大些的钟乳石堵住了洞口,怕野兽进入。折回阿毛身旁,打算也打个盹。
耀祖与追寻逃犯的警察因为天雨路滑,又是深夜,没头苍蝇般找了几个时辰。外来耀祖有伤在身,大伙儿只得就地在山林扎营休整。等待天明之后再追寻。王队长和耀祖都不曾睡着,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思考追踪线路。
天蒙蒙亮时,雨就停了,林子的可见度较高。阳光透过参天的大树射进潮湿阴暗的森林,经过树叶筛滤,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不规则地分布着一朵朵班驳陆离的光斑。路面极其崎岖泥泞,连狼狗警犬也辩不清楚方向,好在有熟悉地势的耀祖领路。否则,很可能会在迂回曲折,层峦叠嶂的山间迷路。
王队长与耀祖的想法不谋而合,杨剑应当是沿山涧逃走,不然,警犬不可能搜寻不见踪迹。
阿毛被父亲透过扩音器的呼唤惊醒。他料定父亲就在附近,情不自禁地大声回应。杨剑噌地从干草上爬起来,扑过去用手紧紧捂住阿毛的嘴。由于紧张和饥饿,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抖动。不论阿毛如何挣扎,杨剑都绝不送手,直待孩子的腿停止了蹬动。松开手才发现孩子已经因窒息而昏死。杨剑慑蹑着用食指探一探阿毛的鼻息,已然气绝。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4 14:29: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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