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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轮回3思贤

发表于-2006年01月04日 早上8:58评论-1条

耀祖带着腿伤疯狂地朝镇上奔跑,血滴在干燥的尘土里,延成一条长长的虚线,好在没有伤及动脉,警察要医生匆忙包扎一下,就与救护车一道赶向出事地点,抵达山脚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耀祖死死抱住躺在血泊里的玉芬,这飞来的横祸将这强健的男人几近摧毁,来自内心如刀割般撕裂的巨痛让他的五官纠结在一起,他的手几乎要将玉芬那件被鲜血染红的崭新的的确良碎花衬衣揉碎,直到被王队长拉起来。王队要几个警察保护现场,带上武警准备上后山搜捕。耀祖执意跟随,王队考虑地势复杂,带一个本地人也未尝不是稳妥的举措。就一并钻进了迷宫般的竹海。

医生用担架将昏迷不醒的想容送往医院,途中数次苏醒,大叫杨剑的名字,终因失血太多,又昏迷过去。身旁看护的年轻的女护士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她握着眼前病人冰凉的手掌,疑惑着,是什么力量让一个怀孕的女人愿意跟随一个杀人犯颠沛流离心惊肉跳地逃亡?愚昧?忠贞?还是疯狂?

为了躲避警犬,杨剑领着阿毛先往山林深处跑了一阵,继而由原路折回沿清澈的山涧往山下艰难地逃跑,他忽然间有一丝欣喜。照想警察赶到,他该慌乱才对,而此刻,他忘记了自己的安危,想到想容可以得救,忍不住欢喜一刻,但很快就被罩在头顶的关于死亡的恐惧替代。他的背包里只有五十发子弹,刨开用过的,也就四十发左右。他慌不择路,数次与阿毛摔倒在溪水里光滑坚硬的石头上,衣服几乎湿尽,可阿毛一声不吭,幼小的心已被仇恨填满,那些与阿黄在田间徜徉的无忧的童年几乎构成他全部美好的记忆,却被身旁这个握枪的大人残忍地终结。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步行了两个时辰。

天色黑下来,警察在生满桉树柏树的山林搜寻,经常被长着利刺的灌木扎伤。山林本来宁谧,除开猫头鹰短促的啼鸣,仿如沉睡般死寂。警犬的嘶吼与扫射的手电光束撕破了这种沉寂。耀祖抬头仰望夹在参天树木间的高远的夜空,不见一粒星尘,是有雨的征兆。若在雨前搜寻不到,落过雨,洗去了阿毛与杨剑留在途中的气味,警犬就更难查找。并且,警犬搜索到山林深处的一个位置就失去了线索。

杨剑与阿毛早已不堪疲乏。杨剑正午也就喝了几口井水,外来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肌肤上,几乎吸干了他体内所有的热量。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歇息。阿毛把杨剑领到一个溪水附近的山洞,是阿毛随爷爷与阿黄山上打猎偶然寻到的。经过一段不见五指的漆黑,眼睛习惯了黑暗,杨剑发现洞内别有洞天,宽阔得可以居住。洞外适时地落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得洞外的树叶噼啪作响,好似密集混乱的鼓点。洞内也有滴水滴在水坑里,响亮地回响,仿佛要凿破杨剑惊恐的灵魂。

阿毛恍然记起随母亲在供销社买酒时,顺便买给他的九粒水果糖。一路上受尽惊吓,早已将此事置之脑后。在口袋里摸到的那几粒糖果让阿毛一阵狂喜。水果糖被水泡得粘在一起,他撕了两粒连糖纸一起喂在嘴里。

小鬼头,吃什么?拿给叔叔看看!

洞内虽然黑暗,坐在洞口的杨剑还是看到了阿毛的动作。阿毛紧紧捂住口袋,往洞壁退,杨剑也顾不得大人的体面,硬是从阿毛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糖果。可杨剑只往嘴里喂了两颗,看着阿毛噙满泪水的脸,又把糖果还给了阿毛,阿毛犹豫许久,才从杨剑摊开的手掌里抢回了剩余的水果糖。

杨剑无意中摸到角落里有干草和枯枝,想必是阿毛爷爷打猎时在此躲雨留下的。他在背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盒点烟的火柴。可火柴已经湿透,他将火柴揣在怀里捂干,几乎划哑了所有火柴,只剩两根时,终于响亮地擦燃。微弱的火花照亮了山洞,看得清洞壁上白色的钟乳石森森地立着,仿如张大口彼此挤压挣扎的鬼魅。

点燃的枯枝热烈地跳跃着火光,四溅的火星仿如新年的鞭炮在空中沉闷地炸响。阿毛涨红了小脸在一旁烘烤湿透的衣衫,腾起的水汽将他温暖地包裹,恍如羽化成仙的童子。

杨剑经历一番惊弓之鸟般地逃亡,委实疲倦。透过跳跃的火苗想起了流产的花想容,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泪水从他的眼角悄然渗出。好多年,他几近从来不哭,杀人,妻子流产,逃亡,他都没哭。此刻,他坐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旁,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山洞里,骤然止不住地眼泪汹涌。

杨剑八岁那年,也就是1967年,全世界卷入一场激进的文化思潮中,世界好比煮沸的水,喧腾着酝酿了几个世纪的动荡。

国内的文化革命已恶化为武装斗争。满大街的大字报,挥舞的红旗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极其扎眼地飘荡。青年人几近疯狂地迷恋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帖满墙壁的领袖头像,挂满像章的草绿色军装让绝大多数年轻人陷入一种轻度迷乱的癫狂。

杨剑的父亲杨军加入对在大学教外语的岳父的批判大会时,夫妻双方发生了激烈地争执。工人出身的杨军由先前对岳父的仰慕颠覆性改为划清界线,并态度坚决地表明了立场。杨军将母亲推倒在地时,小杨剑跑过去挡在母亲面前,不准父亲再动手殴打母亲。如此鲜明残忍的阶级斗争竟在这样普通的家庭堂而皇之的上演,小杨剑的母亲竟被父亲定性为包庇资本主义。

也就在那一年,小杨剑的外公不堪迫害凌辱,羞愤跳楼自尽。从那栋几乎付出了他一生心血的苏式教学楼一跃而下,悲壮地结束了自己被人践踏过的卑微的生命。

面对自己的父亲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面孔,小杨剑的母亲苏永红濒临崩溃,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父亲竟是被同床共枕的丈夫迫害致死的事实,瞥下八岁的孩子在客厅中央悬梁自绝。和孩子们在胡同里玩打倒黑帮反革命的小杨剑回到家,看见悬在梁上伸长舌头的母亲,触目惊心。他惊慌失措地冲上大街寻找正参加派系枪战的父亲。

从装甲车射出的子弹在大街上嗖嗖横飞,小杨剑贴着墙面不知道畏惧,只一股脑想着挂在绳子上随风摇摆的母亲扭曲的面容。电线杆上挂着的高音喇叭沙哑地喊着鲜血淋漓的口号,却让小杨剑辩清了曾经去过的司令部的方向。可父亲已经躺在担架上牺牲了,心口被子弹穿了数个血洞,应是被机枪扫射了胸膛,流干了血的尸体形如枯槁,凝固在地上的鲜血好似红黑的罂粟,透着瘆人的阴森。

尽管并肩战斗的红卫兵愿意照顾年幼的杨剑,可他并不领情,他憎恨这群激奋的叔叔,他认为是这群疯狂的叔叔阿姨害死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外公。动荡的年代在他幼小的心灵植下了仇恨的种子,伴着岁月在他心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4 14:23:5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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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2005-评论

惊心动魄!at:2006年01月05日 早上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