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想是这个叫李玉芬的女人念过几年书,礼数倒还周到。村童约是少见生人,老爱藏在母亲身后。
喝过一杯银杏茶,孩子的父亲扛着一把锄头从田间收工回来,裤管挽得高高的,身后跟着一只健硕的黄狗。大黄狗朝杨剑一阵狂吠。被父亲踢了一脚才安静下来。叫刘耀祖的父亲扫一眼堂前的客人,与玉芬耳语几句,爽朗地大笑算是招呼。
玉芬用一只瓷面剥落的搪瓷盆打来井水,浸湿了毛巾递给耀祖。耀祖顺手接过来擦了一把脸,一天的疲乏似乎在那一擦中消解,留了精神劲在脸上。
杨剑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十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递过去。
老哥,帮帮忙!我们夫妻俩想在你家借宿一宿。你看。。。。。。刚怀上,怕拖没了。
别,谁还没个难处。我家玉芬也怀过阿毛。
耀祖伸手挡了杨剑手上的钱,力道有些猛,推得杨剑一个趔趄。谦让几回,都只好暂且收回礼数。不过,在拉扯中,倒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玉芬,到镇上打壶酒来,我跟兄弟喝上几盅。
玉芬自然顺从,挑了件齐崭些的的确良衬衣换上,出了门,扭不过赶路的阿毛,也一并出去了。
花想容实在疲乏,竟躺在一张竹躺椅上睡着了。留杨剑与耀祖摆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家常。耀祖递过来烟叶卷成的旱烟呛得杨剑眼泪直流。苦于逃亡的路上没带几包口感柔和绵长的大前门白纸烟丝卷,只有将就,看人家吸得气定神闲,也学着吸了几口。
五
玉芬牵着阿毛归来,手里拎着装满白酒的玻璃酒瓶,对耀祖使一个眼色,耀祖随她去了灶屋。被杨剑瞧在眼里,他不动声色,悄然尾随其后,隔着一道木门听得真切。
玉芬领着阿毛来到镇上的供销社。在高高的柜台旁让掌柜用提子装满了酒瓶。
母子从里面出来看见左边的土坯墙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玉芬识得几个字,一眼认出上面的画像和描述的特征与正在家中作客的杨剑基本吻合,心头暗自一惊,不敢声张,匆忙往回赶。
杨剑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杀念一生,拔出腰带上别着的手枪踢门而入,一枪射在玉芬的右肩上。屋内的枪声格外震撼,在耳中轰鸣不止。玉芬被子弹的后挫力震退一步,既而冲过去死死抓住杨剑举枪的右手。
快跑,耀祖!
耀祖被这突发的变故震住,却并不十分慌乱,拔了后门的插销,冲出门外。背后两声枪响,玉芬应声倒地,血从心口如泉涌,染红了堆放在灶屋的柴草。杨剑两眼通红,从玉芬身体涌出的鲜红的血刺激得他的面孔扭曲狰狞,追出的步子有些颤抖。耀祖从屋后绕到正屋挟持了花想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一尺长的柴刀,锋利的刀刃紧贴在花想容颈上的肌肤。她被切才的枪响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看个究竟,就被冲过来的耀祖制住。
杨剑握紧了枪,并无把握。双方对峙着,空气在此刻凝固,剑拔穹张。山狗阿黄突然跃起来咬向杨剑的面门,被他侧身避过,一枪击毙。阿毛望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阿黄,睁大眼睛,惊惧地忘记了哭喊。
放了容儿。不然,连你儿子也杀了。
阿毛,快跑!
阿毛如梦初醒,一个箭步窜向门外,可已然太迟,被堵在门口的杨剑一把揪住。阿毛放声大哭如一把匕首尖锐地刺破了乡村的寂静。可怜这里地处偏僻,邻居相隔遥远,不曾听到动静,山上猎枪响,孩子啼哭,本是平常不过的事。
六
耀祖心中雪亮,若放开花想容,杨剑势必会杀他们父子灭口。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血从想容的脖子上渗出。杨剑大步上前欲夺耀祖手中的柴刀,双方拉扯起来,耀祖反手去夺枪,被杨剑射中大腿。耀祖拼尽全力推开花想容,腾出手去抢阿毛。想容被推出一丈开外,浓密的长发披散开来,双脚失去重心,仰面倒在结实的地面上,血如一朵缓缓绽开的芙蓉从她的大腿根部涌出。杨剑右脚抬起踢飞了扑过来的耀祖手中锋利的柴刀。拽着阿毛奔向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想容,单膝跪地关切地望着想容满面泪痕苍白如纸的脸颊。回首朝再次反扑的耀祖举起了手枪,被阿毛一口咬住了虎口,子弹射偏了五公分,贯穿了门前的靠背椅的扶手,弹起无数片细碎的竹屑。惊魂未定的耀祖来不及思索,趁机仓皇逃出屋外。杨剑无心追赶,用枪托击昏了紧咬不放的阿毛。扶起满脸冷汗的想容坐起来。
受委屈了!
想容如同一片凋零的树叶虚弱地轻摆着头。
不要。。。。。。不要再杀人了。我们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别再作孽!
杨剑抱起想容缓缓安放在先前躺过的竹椅上,从卧房抱出一床绣有鸳鸯的崭新的棉被盖上想容微抖的身子。折回灶屋,在水缸里舀了一木瓢清澈的井水,瞥一眼倒在柴禾里睁着双眼的玉芬,玉芬目光涣散黯淡,气绝多时。杨剑回到正屋喂想容两口井水,将剩余的泼在昏倒在地的阿毛头顶,阿毛一个激灵苏醒过来,惊恐地盯着一枪击毙阿黄的杨剑。
别为难孩子,阿毛还小!你快走,他肯定会带警察来。我不碍事,他们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我不会杀阿毛。只想让他带路,山这么大,我如何藏身!
想容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杨剑生死离别般在想容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绝然领了怔在一旁的阿毛往后山逃命。阿毛极不情愿,又害怕身边的恶魔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杀死自己。他想着父亲一定会带人解救自己,反而从容许多。
屋后是汪洋般浩瀚的竹海,密密匝匝地生满了粗壮的翠竹,触手都是刺人肌肤的细毛。杨剑随着孩子翻上第一个山头,极目望见远处一队头戴钢盔的武警在交错的田坎上跑行,伴着警犬凶猛的狂吠。
夕阳染红了空旷的田野与杨剑身后绵延的群山,远处挺拔苍翠的松柏以一个永恒的姿势在金色温和的太阳底下溶解,狭长的山岱防如饱满的画笔在打湿的宣纸上拖动时氤氲开的金黄的渐变。杨剑用冰冷的枪口对着这个即将沉睡的世界,此刻,他唯一在心里反复回响的意念就是逃匿。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4 14:11: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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