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枫,是在我们黯淡的宿舍里,正提着一兜苹果桔子之类的水果往琼妹的床头上搬。转身过来的时候,直觉屋子里亮堂了很多,是属于玉树临风的那种!等离去,逮住了琼妹拷问。琼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先是哥哥,接着是表哥哥,然后是远房的堂哥哥,最后到底撑不住,便乖乖招供是父亲朋友的儿子,同村,不过也叫哥哥。
对于这位哥哥,我们宿舍的几位佳丽都打心眼里欢喜,他总把握很好地对我们淡淡一笑,带点儿磁性的。大袋小包的水果零食更是我们熄灯以后的集体大美餐。
和琼妹在外面单独租了一间房后,枫也成了我的哥哥,是兄长的那种。
兄当时在厂单位上班,跑供销的,收入不菲,人也比较自由。每个星期六下午三点钟,他必骑那辆枣红的嘉陵摩托准时等在宿舍里,我和琼妹那时真的当得起形影不离这个词,连星期日也分开不得,要不琼妹随同我回家,要不我随同琼妹去她家。而枫是我们忠实的车夫。风吹起我们的长发飘飘,吹起我们的衣裾飘飘,也收获我们大大小小的串串笑铃……星期日下午返校,枫这个司机又责无旁贷,还捎带很多的水果:有时是苹果,有时是香蕉,有时是雪梨……不一而足,总是大袋小包的,我不知道琼妹水灵红润的肌肤是不是和枫供奉的水果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
而那时,学校里正盛行着琼瑶小说,整个校园都溢满了梅子青涩的气息。我们文科班的女生更是首当其冲,一个个把自己想象成琼瑶姨笔下纤袅婉约的女子。我也不例外,我们班的地理老师是个不着长衫的徐志摩,刚杭大毕业的,吸引着班上众多女生的眼球,我执着地以为自己是江雁蓉,愣对着窗外涂了许多无病呻吟的东东,只是我把文字连同暗伤都压在心底,一任它寂寞无主。
但那种心神不宁,神不守舍,黯然神伤终究逃瞒不过琼。在与枫的通信中,她隐隐约约地“卖”了我。枫其时正在新疆出差。于是给我写来长长的一封信,还夹带几张明信片。基本上是选取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或苍翠天山为背景的,苍凉,空旷,辽阔。给我的信中却只是一味讲他自己,讲他小时的体弱多病,父母养他的艰难困苦;他小时的调皮捣蛋,让他们的伤神费心,讲他的高考失利,带给父母的失望以及毕业后闯荡的艰辛。字里行间,不着一字,却让我反思很多。在回家后许多有月色的星期天晚上,他也总陪同我们一块去外面散散步,他会对我们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会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愤慨;会跟我们念保尔`柯察金的那段名言。枫自己上不了大学,有着很多的遗憾,他或许对我们存着太多美好的愿望。渐渐地,我也走出了那个季节。
高考前夕,是最紧张忙碌的时候,文科班,光历史地理加起来就厚厚的十来本,基本上的内容要求我们能倒背如流,更加上政治、英语的夹在一块背得我们晕头转向。学校夜自修后,记得很多同学都打起手电筒,躲在被窝里恶补。和琼妹因为住外面,时间相对比较充足,支配也自由一些,常常挑灯到十来点。我们的房东,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总会在我们熄灯将寝的时候,端上一些充饥的点心来,有时是炒年糕,有时是煎饺子,有时是桂花汤圆,有时是烤红薯,有时是焖得满屋飘荡的肉骨粥。我们是只付房钱的,不管饭,哪能有这样的好事?刚开始,以为是房东大妈把我们当女儿了。后来,才知道是枫另交了钱的。哦,那些就桔黄的灯光下,我和琼妹嘘唏肉骨粥的醇香,烤红薯的甜香,煎饺的葱油香的日子呵。我们傻傻地恣意地享受着兄长的浓浓关爱。
高考失利后,琼妹进了一家丝绸厂,我则待在家里,。母亲把她所有的失望都化作嘴边的词汇,我不再是她的骄傲,相反的我只是个吃干饭的。同村里小时的玩伴因为早早放下书本,在厂里混了三年,灵活点的已弄个小官当当,再不济的也混了个师傅当当,不象我,空负了十年寒窗,还糟蹋了一双好眼睛(近视了,工厂不要的)。待好不容易托了人,进了服装厂,一见密匝匝的机器,一听嗡嗡响的噪声,头又先自懵了,于是,只好长期闲赋在家。母亲那时日渐堆积的埋怨也就越发的厚了。无事可做,偶尔翻几本旧书看看,也会碍了母亲的眼,母亲会在旁边扔一句:叫读书的时候,不知道好好读,现在看书能顶饭吃?你好歹也替我学学人家女儿,给我挣个三五百回来,也不枉我们培植你这么几年。我知道母亲心中的恼怒,她是对我存了很大的希望,希望我跳入龙门,不再过面朝黄土的日子,母亲一生亲近土地,但她绝对不希望我们再步她后尘。是的,我真是块朽木,什么器也雕不成的的朽木。
星期日,枫和琼仍来我家,我母亲对我虽则很是抱怨,但对他们俩人还是很客气的。所以,那段时日,他们俩人的到来,是我最大的盼望。然而心底里的烦闷终是无法抖落,他们走了,一瞬时的欢乐也重新带走了。
一日,他们俩人很兴奋的样子,执意要我一块来城里。在西桥旁边的一间小屋子前,停住了。那是一间粉饰得很洁白的屋子,壁上装了几盏节能灯,墙角摆放了几盆兰花,几盆文竹,都是我喜欢的那种。
“梅姐,一间小小书屋,喜欢吗”。琼握了我的手,软声问。
怎么会不喜欢呢?!傻傻的琼妹,闲居的日子太久了,会让人发疯的。
于是,我的“江畔书屋”在他俩的一手操办下诞生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拥有如此的一个书屋。书架下是专为学生设的小免子,小熊类的塑料凳子;屋棚下是垂吊的几枝葡萄枝叶;店面门前是梅兰竹菊之类的花花草草。琼喜欢花草,我也喜欢,看书翻书眼睛累的学生也喜欢。
休息下来的日子,琼和我就坐在学生堆里,静静地翻看我们各自的书,间或从书缝里抬起头相视一笑,而门前一阵清婉的风会适时捎来游丝似的什么花香……
几年后,枫和琼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他们大喜的日子里,枫执了琼的手说:一生一世;琼看了枫的眼说:地久天长;我在心里祝他们一生一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两个女孩早已是相夫教子的小妇人了,枫和琼一直感情很好,连红脸的日子也不太有,他们经营着自己的一家公司。只是去年被合伙人坑了,经济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俩人在那段时间,都瘦得不成人形,而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却爱莫能助,我只有一套房子,当时打算把它买了,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说是再不济也不能打我房子的主意,再说,也是杯水车薪。所以,也只好作罢,可是,我的心真是说不出来的难过,我从来没有象那段时期一样疯狂地渴望过钱。我曾傻傻地想,要是一个人的寿命能折价,那么,上帝,请折我阳寿十年,二十年,帮我的枫哥和琼妹否极泰来吧。那真是一段梦魇的让人发疯的日子!好在,现在一切好了,他们已经渡过了困难时期。
曾经,琼妹说过,和枫十多年的夫妻了,早没了激荡的爱情,有的只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我和他们十多年的友情,虽然没有血缘,但我们也早已血浓于水了。
是吧?!枫哥,琼妹,我们是好兄妹,一直是,永远是,是比有血缘的兄妹还亲的好兄妹。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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