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个不足1500人口的小村子。村后有一口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都习惯叫它“老井”。
老井,像大地一只睁圆的眼睛,日夜守望着村庄,直面苍天,对视星辰。流云、飞鸟和偶尔闪过的蜻蜒尽收井底。
在喝井水的年代,老井是我村的光荣和骄傲。那时,三乡五里的乡亲们挑着桶、提着罐、拉着车来老井取水。盐碱地里挖不出甜水来.惟独老井的水是甜的。
“喝吧,这是老井的水沏的茶!”“吃吧,这是老井的水煮的饭!”招待客人时主人总是自豪地这么说。的确。用老井的水沏茶,色鲜、味浓;用老井的水煮饭,米香、可口;用老井的水洗脸,光滑、白晰……用老井的水洗衣,柔软、鲜亮……
说到洗衣裳是女人们乐道的一件事。一年四季,常常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女人围坐在台,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眉飞色舞,闲谈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传播一些来路不明的消息。如:张家一只大花猫奶大一窝灰老鼠,李家的孩子生下来会喊“娘”。王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有时这些不着边际的“井台”传闻还真能巧合碰上那么一两件后来发生的事。也有平时一些因“谷子芝麻”的小事闹别扭的姐妹娘们,坐在井台,大伙一起说说笑笑,之间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村里的女人们常常是不为洗衣裳而来老井洗裳。邻村的姑娘们也喜欢嫁到该村来,大半是冲着老井来的,在贫困的年代里至少不愁水喝,也省不少力气,所以我村没光棍,这使得邻村的小伙子们憋了一肚子怨气没处说。
听老辈人讲,老井的水寒天是温的,暑天清凉!老井的水有药效,对上荷叶的露珠治眼病……不,不,出门带上一瓶老井的水.保平安……不,不,老井的水浸柳树枝,能辟邪……不,不,老井的水祭祠先人,生贵子……
人们敬奉老井,就像敬奉天神。每当逢年过节,乡亲们就在祭坛(距井口十米左右,修于何年不明)摆上贡品,点亮蜡烛,燃起鞭炮……
我上小学的时候,偶尔起了好奇心。壮着胆子,到井边缩头探脑。这口井实在平常得很,和我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井并无二致!井的内壁照样长满厚厚的青苔,伸进脖子喊一声,照样嗡嗡地混响,偷偷扔进一粒石子,水面上自家的倒影照样碎了,没了,可过不了一会,又照样晃荡着现了,清了。
摇晃的树影为风而舞,拉长的炊烟为柴而行。井底的蛙鸣为老井而歌。
相传这是一对盲人夫妇挖的水井,距今约有五百年历史。一个凄楚的季节,一个弥漫的早晨,一群人,穿过山川、河流与茫茫大野,跋涉千里,从山西洪桐迁至苏北平原,而后在各地寻找生衍的栖园。
水是生命之源啊!这同天地永恒的真理使他们清醒地明白,在这块远离故土的大地生生息息,挖井取水,是滋润生活的惟一源泉。
眼亮的人挖得快,挖得深,挖了几天没见水,就陆续离开此地,另走他乡。而这对盲人夫妇挖得慢,且看不见深浅,一个在下面挖土,一个在上面提土,不分昼夜,就像寻找光明一样,挖呀挖!挖呀挖!……终于,在一个烈日当头的正午,甘甜的泉水从脚下喷涌而出。不久,这对盲人夫妇的眼睛慢慢地看见了对他们曾属黑暗的世界。听老人们说是因为喝了老井的水。这对盲人夫妇就是第一位住在这个村庄的人,是“王”姓的祖先。
前些年,政府要修建一条公路,规划从老井的位置经过。为此,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找过有关部门的领导,要求躲开“老井”。因为在世代围着老井转的庄户人的心目中,“老井”,比“长城”,比“故宫博物馆”显得更有价值,“老井”对我的乡亲们来说,确实已经超出了一口水井的本来意义。路基打到三尺高,不知因为什么原由,这条毁灭老井的公路又改道而行了。乡亲们昼夜不停地挖掉压在老井上面厚厚的黄土,努力地恢复老井的原貌,可怎么挖也不见有水。老井,“枯”了!后来有人提议,用挖土机在老井的周围一连挖了几口井,井水又清又纯,遗憾的是牲畜都嫌苦怕咸,没半点用途。好在之前,政府的领导们为村里打了一眼350米的深水井,全村用上了自来水。
日子久了,自来水渐渐冲淡了乡亲们的“老井”情结。
现在想来,“老井”同许多事物一样,曾经是那样美好,那样神秘,那样诱人,那样热烈,那样鲜活,却又那样无奈地消逝了!当你忽然怀旧的时候,它一下子冒了出来,恍惚之间,松明照座,身在烟霞!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6-1-3 10:31: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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