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来报说,袁绍人马在邺城外二十里地方扎寨。他正率军加速赶往邺城。
我估计他听说邺城的守军已经撤了,就领军急急火火地进冲回去了。他的属下劝阻不住,都跟来了。探子回报说,外面只留下张郃、审配在大营内。
当人的弱点被掐到以后,无论是谁,都会恐慌。
我可以想象到他那种焦急的心情,在家中看到儿子的灵位的心碎,在城中四处寻找着家人的烦躁。他这时候一定想把刘备杀了。当然他一样也想把我杀了。这时候他会想杀掉所有敌人。当一个人的弱点被别人掌握,为了不陷于被动,往往会死命地攻击以求得喘息。这时候的袁绍就是这样的人。
可惜,这时候不是他说的算。
太阳下山了,天慢慢黑下来,风越来越大。扮逃兵的士卒也上路了。
我的脑子里在想象着邺城的样子。就像在开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会一样,绚丽的火花在天空中狂舞。夹杂着霹雳啪嚓的燃烧声,杂乱的马蹄声与凄厉的惨叫声。这就是我们导演的邺城篝火晚会。这就是我们在干的活。
杀人在我看来是一种艺术,是一种非常考究人的思维的过程艺术。杀人是要经过很细致的思考的。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刀一枪,那就没有什么意义。结果虽然一样,但是那种过程是十分重要的也是十分必要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很变态。所以我不喜欢这种艺术。虽然有的时候辉捏着别人的性命,但相比较之下,我更愿意放人。因为到最后,人都得死。迟早的事情。
我埋伏在西门外一处小山坡后,看着袁绍飞奔进城池。之后,黄忠点火了。我想象中的焰火晚会开始了。不久,张郃率军杀到。黑夜之中,将军与君主各自领着人马,在自己的城池里,自相残杀。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但是我偏得在这伤口上撒把盐。五千轻骑在夜幕中,朝着那个炽热的火城进发。路上并没有多少挡道的。我很奇怪为什么整个过程会如此顺利。难道他的那些谋臣仅仅是据说拥有能力?荀彧领的五千骑兵,应该已经踏平了袁绍的大营,黄忠那一万人马也该开始收拾残局了。我很奇怪荀彧会自请领兵。在我眼里,他也是一个书生。
一路都很顺利,除了几个逃出的袁军士兵外,城门前只剩下躺着的一些尸体,血肉模糊。看来外城并没有经历多少战事。城内却乱作一团,一眼看去就觉得刚才打得不可开交。明显袁绍军已经所剩无几,地上尸横遍野,大多袁军非死即降,一路上都看到被押解的袁军。此战太过顺利了。
剩下的战斗在官邸附近。袁绍与张郃等人带着不多的人在官邸点顽抗。
看来这场戏我已经错过了,只能凑凑热闹,看完散场了。
黄忠与张郃各提着一把大刀,在官邸前怒目相向。黄忠的背后是大约八千兵马,而张郃的背后约莫只有七八百人,还有一干文臣以及袁绍——坐在官邸台阶上貌似气定神闲。这时的他完全没有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时那种霸主气概,虽然貌似镇定,可汗水却由不得他,像泉水一样往外冒。
“张将军,良禽择木而息,袁绍大势已去,我敬你是一员猛将,若降我主,刘使君定然以礼相待。”黄忠招降张郃。
“黄将军,某虽初降,但袁公待某不薄,岂可言降?多说无益,某之生死全在一战,亮刀吧。”张郃并不领情,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扒掉了身上的盔甲。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黄忠压根没用过盔甲,依旧是那一身青衣。
两个强人碰在一起,也许这就是这场战斗的精彩收尾了。我就如同一个看客一般,混在军士之间,这时候才来细细观察这个对手。
他约莫不到三十岁,虎背熊腰,几年前参加了镇压黄巾军的作战,是军职位居司马,后来归属冀州牧韩馥。几个月前袁绍取下邺城,张郃归降。我想,若不是韩馥元气大衰,当时驻扎邺城的兵马过万,估计袁绍够戗。十八路诸侯之时,韩馥原本也不弱,手下两员大将潘凤和张郃。潘凤据说原本不弱,也是有那么点斤两的人物,哪知道这个衰人碰到了华雄这个牛人,结果就直接挂掉了。后来的一些小战斗里,韩馥被人骗去当先锋,结果死伤惨重。一回家就被袁绍边骗边吓给收编了。
“擂鼓。”我对士卒下了命令。一种催命般震慑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心里颤抖。十月的中原,秋风瑟瑟,在燃烧将尽的空气中一种无形的压抑在每个人的身上缠绕。所有人自觉地退出一个圈,两匹战马上,两个武将是这个舞台的主角。
谁也没有出声,只是各自拍马上前。这种场景貌似沉闷,却时时充斥着杀气刀。长刀在两人距离一丈时各自亮出,火星在刀锋交错之间迸发,闪耀在金属的撞击声中。张郃貌似已是疲师,虽然每一刀都有一种震慑的力量,可是每一刀之后却又是一种焦躁与无奈;黄忠的刀法不比箭法弱,犹如一种猛虎下山的气势,却并不是急攻猛进,在力量中不紧不慢地化解每一刀。
毕竟袁绍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士气低落是难免的。黄忠不想杀张郃。
最后一刀,张郃扑空,让自己的身体失去防卫,完全暴露在黄忠的刀下。在刀快砍到之前刹那,黄忠转用刀背把张郃敲下马。
“你杀了我吧。”张郃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
“我输了。”
“输了就一定得死吗?如果输了就要死,那这里的一些人早该死上不知道几次了。胜负是什么?不过是一种证明。输了就想到去死,那是一种逃避!死亡不是洗脱失败的方法,只不过是懦夫逃避世界的手段。”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是不会投向刘备的。”
“武将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实现抱负,成就功名,保家为国,诠释……忠诚。”他对忠诚还是有一些迟疑。
“你认为跟着他就是在保家为国,诠释忠诚吗?”黄忠指着袁绍说,“他是谁?不过是靠着祖辈上有几个公侯的名声扯起大旗装模作样的小人。看看你的身后,这些所剩无几的士兵,还有外面那些自相残杀而死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急着找他的儿子,找他的家人。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诸侯,该对你们这些人负责,他想到的,只有自己。你跟着他诠释忠诚,你不觉得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吗?”
袁绍阵中开始骚动,所剩不多的士兵中开始有人放下兵器走到我的阵中。我看到袁绍和他那些谋士眼中的绝望。
“你选择吧。”黄忠策马转身,走到我身边。鼓声渐息,火焰渐灭,秋风渐凉。
张郃迷茫地回头看了看更加迷茫的袁绍,走到我的面前躬身说:“末将张郃,愿为刘使君效犬马之劳。还望赵将军收留。”
我和黄忠一起下马扶起他:“将军无需多礼,请到大营休息。”
军士把张郃扶下去,袁绍军中骚动更大,更多士兵走到我军中。我策马走到袁绍军前,我打算到袁绍的伤口上再添一把盐。
“本初将军,别来无恙。”
“哼,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有恙无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没曾想栽在你一个小小帐前护卫的手里,我也算是倒霉到家了。”袁绍的嘴稍微还有点硬。我比较吃惊这个酒囊饭袋居然还记得我是一个帐前护卫。
“都说贵人多忘事,本初将军居然还没忘记我这个帐前护卫,实在难得。”
“哼!你这种小人物我怎么会放在眼里?只不过曹操在我面前提过你的名字,他说你不会就是那么一个小小护卫,我听过也就过了,没想到你的确是条龙。我袁绍纵横半身,得此下场,自认倒霉了。不过,要我投降,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嘴依旧很硬。
“哦,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劝你投降,只不过想告诉您一声,您的所有家眷都在我大营中休息。不过您放心,他们都很好。另外,很不好意思,您的儿子显奕和显甫两位小将军,不幸被我杀了。”说完,我转身回到阵中。
他的脸开始颤抖,并停止流汗。他站了起来,抓起身边的一杆长枪朝我扔过来:
“我杀了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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