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前不久，我的老同学、同事吴给了我一封特别的信，是他正在读重点高中一年级女儿文佳写的家书。大约他知道我平时有舞文弄墨的癖好，信任我。读罢，我心灵受了一次震撼和洗礼！经他们父女俩同意，我计划向媒体投稿。可标榜什么体裁呢，散文、杂文、小说，都有点不伦不类，我姑且指驴为马一回，冠之于小说。不奢望社会观察家、教育专家一笑了之，只想与可敬父母们交流、闲聊。正当我坐到电脑前编辑这封信时，电话来了。老吴报告我，他女儿第三回月考终于得了个888名。正值2005年末日，欣喜时刻，我有了一个美好的祝福，愿文佳和她的同龄人、所有亲人来年得一个“8”，笑口常开。

最亲爱的爸、妈：

非常想念你们！今天放月假，忙里偷闲，给你们写信。爸爸，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妈妈也别累坏了自己。代我向爷爷、奶奶问好！

爸，我进入m中学有几个月了，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学习气候。我觉得难学的是生物、地理、政治，可能是初中不统考，没重视的缘故。你打电话安慰我，读理科班，这些科实在学不好，也没关系；考什么，就学什么。我心情仍不好受。物理特别抽象，弄得我坐飞机，课堂上，云里雾里地。语文也是奇怪，听得懂，又感兴趣，但几次测验都没超过七十分。语文教师批评我们未重视，拿高分难，低下去也可能。况且小学、初中时只学会了死记硬背教研室检测题，没真正地读过几本书。过去的优势科竟成了在及格线上挣扎，数学、英语感觉不错。

上月，我们高一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月考，女儿在搏杀中身中数箭，遍体鳞伤，排名榜砍下了1888名，虽然一百名后各个同学总分接近，但多么羞愧、耻辱、痛心的1888名！有同学讽刺我，一下子揽了三个“8”，多吉祥如意的位置，以后一定要发。爸，你几次打电话询问我的战果，我都说还没出来，是女儿缺少勇气，怕说出实况让你们失望啊！其实，m中学教师的工作效率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有些科当天就知道分数，一天就要考完全部课程，第二天全年级学生分数、名次就出来了，简直就是电脑速度，光的速度。我是一个罪人，因为我想撒谎了，如果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该多好哇！败者无言！我沉默了好几天，我想起了鲁迅的话：“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害怕成绩从此一蹶不振！

记得暑假刚开始，当我顺利通过了m中学闪电般的入学考试时，我是多么地得意！因为我终于拿到了可以通向天堂的门票。对未来，我向往，憧憬，充满期待和渴望。我们狮子镇去了十多名高手，结果只有我和另两个男生成了m中学的幸运儿。m中学好大，好宽，学生多，教师也多。听说这里网络了各地的精英：领导精英，教师精英，学生精英。每年高考，北大、清华上线十个左右，重点本科一千人以上。真的，在八、九千学生中，我是多么地幸福！

爸，没几个月，我发现自己错了，你们也错了，或许是我们大家都搞错了。m中是有名的集中营。家长来这儿比拼的是经济、地位，学生到这里争夺的是分数、名次。女儿小学、初中的确是你们的骄傲，但现在相形见绌了。过去学的是皮毛，现在才是真刀实枪地较量。单凭踏实、认真、一点儿小聪明是无位置的，要靠天才、综合素质、意志力闯天下。几句歌词，“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我几乎背得滚瓜烂熟，而且想努力地证明自己行，结果事与愿违。我有些招架不住了，尽显疲态。真的，我不是吓自己，更不是吓你们！不过，我也不会忘记爷爷常跟我说的，“乖孙女，变了鱼鳅就不要怕稀泥糊眼睛”，更忘不了海明威笔下那个硬汉桑提亚哥，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在m中学我要斗争下去，直到缴械投降！

我是山沟里出来的孩子，也许苍天注定叫我不该来这儿起飞。我们同寝室里有个女生，差十分才能获取入学资格，她爸爸用了三万元选校费才搁平，谁叫她是局长的女儿呢！我是穷人，不管怎么样地节俭，这学期我都可能要消耗家里五千多元。账户上的钱不多了。三千元！我也不知道用到哪儿去了。开学时缴学校1000元，每月交的补课费、早晚自习费、资料费也只有三百多元，其它就是我生活消费。我本来是不吃零食的，我可不敢虐待自己的嘴！虽然有人说中国学校里卖的绝大多数是垃圾食品；一天三顿饭吃得再饱，饿得都快，我不怪饭菜缺损营养，食堂老板赚了我们多少钱，因为我不象其他女生怕长胖，谁让我天生就是干豇豆。一天最少都要用掉八、九元伙食费，三、四块零食钱。看到别的女孩子穿得那么漂亮，有时眼红，就私自动用款子买好看的衣服。国庆长假返校，语文老师推荐了一批书，“通史”、“诗词欣赏”、“外国文学名著”，我惟命是从，花了几百元买了十几本，虽说还没认真看上一页，毕竟我为自己存了一笔精神财富。唉，一天，除了听课、看教材，思维，就是练题，没工夫翻阅啊！

爸，我知道来这里的人不该为钱发愁，只为分数、排名苦恼。然而任何投资都需要回报，赔本的生意没有人想做，我还没满十五岁，但这道理不糊涂。中国人也许花费在六十平方米土地上成本太高，太高。一个六岁就开始读书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要折磨到22岁才有可能实现自我价值。女儿用大把钱票的时候拉开了序幕，马拉松比赛才仅仅跑出第一步。倘若几年后考不上“重本”，那你们的投资是血本无归，女儿就是一大罪人。眼下的1888名，就是信号，给了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即使能够侥幸地捞个“重点”，听说大学生就业形势难哪，七年后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真是不敢想象，恐怕无异于坐飞机上月球啊！中国人到处皆是，十多亿哪！

爸，你一个山沟里的穷教书的，教了20年的农村初中，竟半个中学一级教师也没捞到，而一年不吃不喝也只有几千元进账。不象m中学有的教师年收入突破了十万元。你如今不得不面对一本厚厚的经济学帐目而苦心孤诣，拼命硬干。妈，你在沟里天天背太阳过山，几年也赚不上三五百元。岁月的风雨差不多把你雕刻成了一个老太婆，而你才刚过三十五岁。还有爷爷，近七十岁的了，土地上不退休，大概永远没有退休的日子。爷爷不是常说，除非鼻孔里无风，就享福了。老年人，干农活，可以活动筋脉；休息久了，病多。奶奶病秧子，干家务一日也不闲着。二老坚持自食其力，不要我们家拿多少钱，并夸你们比幺妈幺爹待他们好一万倍！因为你们不外出打工，长期在老人身边，这就足够了。爸、妈，千万别为了女儿一个并非很光明的前途赔上你们全部的家私、健康、快乐！女儿担当不起啊！女儿害怕啊！

爸，你元旦不必驱车来m城接我了。那实在让人不放心，天气冷，骑摩托赶几百里路有危险。我从小坐车发晕，只认摩托好处。远路近程都是专车接送，总不会让你给我当一辈子司机。你安慰我，不是节省几十元车费，爸干过业余摩托出租，技术过硬。摩托进出方便，还可以享受沿途风景。

妈，你身体本来就差，——听你和姨娘聊天，你说农村妇女中十个有九人都不健康，每月生冷不能回避，可你又是一个要农活不要命的人。听爸电话里讲，你又捡了三个人的土地来耕种，难道说为了几个钱简直是疯了吗？原谅女儿出言不逊！人家宁可出去打工挣钱，你却如此倒霉种庄稼。你说：是妈命不好，当初如果不嫁给穷教书的，我就不会这么累，这么苦，早就飞出去打工了，留在土地里活该受窝囊气，喂肥了走出门的，撑死了呆在沟里的；土地里挖不出金娃娃，农民靠天吃饭，做庄稼折本。好在胡主[xi]、温总理叫咱农民日报不交双提款、农业税。反正闲着没事，三个人的土地是做，六个人的土地也是做。能够找一个钱算一个钱。沟里湾中在家的妇女、老人，谁个不种十个、二十个人的土地！

爸，妈，该吃的就要吃，象你们的女儿，不要虐待自己的嘴啊。我清楚地想起，有次家里的鸡生了九个蛋，妈你就说集上买卖方便，硬是到邻居二婆家借了一个，凑合整数，换回了现钱。相反地，对于我，你的慷慨是有名的。“佳佳，只要你成绩好，妈累一点儿也没关系；你考上了大学，我们一定想办法供你，卖房屋、卖血，也绝不含糊！”这唠叨几乎成了我们生活的主旋律！

总之，千错万错是女儿不该走读书这条路，才让你们生活窘迫，在狮子镇活得没有尊严！女儿真的打算不考大学，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你们，如果你们再要虐待自己的健康和身体！何况爸你今后还有几个养老金呢！何苦要去学葛朗台，累死累活，没吃好过，也没穿好过，更没享受过。要学镇上有些看破世道的人：这辈人不要管下辈人的事；人活一辈子图个啥！

时间紧迫，就聊到这里，再见！此致

敬礼，祝福你们万事如意！

不争气的女儿：文佳匆匆草上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1　9:45:3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