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轮回九世,依旧痴心不改!即使缘生缘灭早已天定,也要追风逐日,生死相随!
一
都说杨剑不值得爱,可花想容不以为然。她爱一个人从不衡量得失,只一门心思扑在爱人身上,仿佛一只渴血的苍蝇扑向一块被撕扯下来带血的皮肉。
杨剑的头部被步枪射穿,血溅在法场边的蒿草叶片上,血太稠,凝在叶尖,像一滴滴红色的朝露。没有挣扎,手臂被指节粗的麻绳勒紧,深深陷进肉里。子弹从后脑射入,他双眼紧闭,眼角的褶皱延伸到太眼穴。苍蝇伏在黑色粘稠的血上贪婪地盛宴。花想容缴纳了五十块的子弹费,高价雇了两位民工抬运尸体。趴在尘土里的尸体被扔上一辆三轮车,罩一床素白的床单,遮挡刺鼻的尸腥气与狂舞的苍蝇。
推入火葬场的是具完好的尸体,放在花想容手里的只是一青花瓷坛白灰。生命的终结竟是如此轻微,除开瓷坛的重量,只如一把羽毛。花想容抱着这坛白灰,不经任何超度的仪式,打算安放在华严寺旁的壁葬灵位里。
八五年的夏天炎热异常,遮天的香樟树也无法消解压上身的暑气,她捧在手里的瓷坛上布满手掌大的汗渍。她抬头透过密集细小的香樟叶寻找那轮明晃晃的太阳,透射下来的阳光刺得花想容眯起了双眼,泪水从眼帘滴滴挤出,仿如爬上火红的铁砧上的蒸汽瞬间烘干。
二
跟随杨剑逃亡那几日,阳光也如此猛烈,汗水从杨剑赤着的双臂沁出来。路边被货车溅起的尘土附着在身体上,混着汗液粘上皮肤,一指刮下来,可以看见一道清晰的白痕。
花想容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行走迟缓。杨剑的汗衫浸水般湿贴在背,别在裤子皮带上的五四手枪隐约可见。这路一眼不见尽头,生在两旁的苦楝树枝繁叶茂,笔直挺立,依旧抵不过火热的日光。他俩已奔走三个时辰,从公车上下来后,一直朝偏僻的地段走。满是蒸干了水份的灰尘的车道少有过往的车辆。杨剑怕怀孕的妻子支撑不住,改走乡间小径。田道虽窄,却比先前开阔,青草的甜香扑面而来,山风拂过一望无际的金黄的稻田,卷起层层起伏的波浪。
风干的汗衫让本来倦怠的杨剑恢复了猎人的敏锐。他加大了扶花想容的力度,二人会心一笑。远处的青山并不高峻,布谷的鸣叫高远清澈,山间稀疏点缀着几处人家,缭缭炊烟平息了两颗本来惊恐的心。杨剑从田间摘了些野草莓给花想容,自己跑到玉米地折了一根玉米杆嚼起来,渗出汁液的嘴角,弯成一个久违的笑容。
三
半山的人家门前屋后种满了翠竹,屋旁一口盖着买秸的水井。杨剑快步冲到井边,一把推开遮蔽爬虫与败叶的麦秸,掬一捧井水洗净满是黑痕的脸颊,又掬一捧井水给一旁的想容。沁凉的水流入干渴的喉,想容倦极之后松懈下来,便瘫坐在井边的青石上,拣捡起衣袖擦擦嘴角。
蔽在竹荫里的村舍格外清凉,穿竹的风飒飒地响。
两人都不曾留意身后何时立了位八岁上下的孩童。
干嘛不盖好井盖?水井又不是你家的!是你家的,也不该擦脸啊!
村童头发极短,留个桃心在头顶,周边刮得干净。说话倒利索,很不饶人的样子。
小鬼头,还挺横!这宅子,你的?
村童并不答话,跑进屋唤母亲出来。虽是村妇,却不土气,粗布粗衫,洗了几水的衬衫褪了色,依旧温润素净。母亲挽了围裙擦了擦手,牵着孩子跨出门槛。瞅一眼杨剑夫妇,知是城里来的,上前搀了花想容往正屋走。
怕有三个月了吧!这山野穷乡的,别为难了孩子!
不碍事,我们赶了半天的路,本想回乡下娘家,不料路上疼起来,只好就近讨口水喝。
杨剑打量起这座宅子。清一色的土坯墙,不见一块火砖,青瓦盖顶,两边挑出一截飞檐,掩在竹林之间。门前的屋檐下砌一排平整的青石,生了绿苔,屋漏滴成的细坑清晰可见。柏杨木双开门,岁月风蚀后凹凸不平。屋内进深开阔,中间立一张八仙桌,围一圈蔑制的靠背椅。屋顶的亮瓦透射下来的一束日光散了一地,温暖悦目。杨剑夫妇拣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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