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夜晚里总是有很凛冽的眼睛，象夜，那么黑啊那么浓的，是两个并排且永无愈合的伤口。所有的眼睛啊都只是伤口，灵魂从中倾泻而出。所有拥有美丽眼睛的生灵都会怀抱着伤痕的。我在手机里养猫。这些猫通常生长得很快，可是没有眼睛。所以它们没有灵魂可以流泻，所以消失的时候我也不会那样那样地疼痛。我只要轻轻地按下一个小小的结束键好了。我还是可以养很多很多的猫的。四月的时候我很想拥有一个洋娃娃，有很漂亮很牵扯的金黄色卷发，穿着洁白的蕾丝的娃娃。我要把她养在沙发里，让她骑木马，分享我喜欢的kenzo，给她缝一大箱子蕾丝和缎子做的衣服。我要看着她快快乐乐的啊快快乐乐的。将爱的时候我想要一个洋娃娃，然后被爱的时候养好多好多的猫。

我的家乡有长长的灰白的屋顶，黄昏的时候抬头就可以看见上面很多很多流浪的或者发着脾气的猫。我的父亲他讨厌猫。他在我养第一只猫的时候就恶狠狠地当着我的面把那只猫的脖子折断，扔在门前的那片屋顶上，不发一言。他在发现我变着法子带回来更多更多只猫的时候开始变的性情暴戾，我的命运也由此开始和那些猫一样，被任意地骂啊任意地打，走路都开始和猫一样轻。我的母亲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洋娃娃。那些穿着蕾丝或者缎子裙子的，头发可以随意梳出各种辫子的娃娃，那么美丽啊那么骄傲。

让我变得更加骄傲更加脆弱！我知道我的母亲是要用这些傀儡一样有着骷髅般眼神的洋娃娃来讨好我的。她在我被父亲肆意打骂的时候长长久久地讲不出话来。她比我柔弱，她比我善良。我对自己说过的，有一天我要消灭掉全世界的洋娃娃，有一天我要圈养起全世界的猫。

我是在水边遇见一一的，他的眼睛好象向日葵，印得我的血管开始暗自跳跃着欢腾。可是向日葵的血液是青色的，却流淌地缓慢还有寒冷。我们坐在岸边讨论着他的眼睛，怎么可以那么那么灼热啊。他的手指是那样那样的冰凉。我在水面看见我的倒影了，和他的倒影重叠在一起，穿梭在河流里，周围是温热的小鱼。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不要轻易地将影子和谁的影子纠缠，那样注定着要一生相伴。爱或者不爱。我想我是可以爱这个男人的。他的眼睛好象向日葵。可以温暖可以照耀可以灿烂的。可是有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的男子他会爱我吗，象我爱他一样爱我。我确信我是憧憬着一场拥抱的，那样连根拔起，把一切枝叶统统甩掉的拥抱。最后的时候我想收获的仅仅是花朵，那样硕大而丰盛的花朵啊，让我忘记掉了那些肮脏的泥土和丑陋的茎杆在空气里蠢蠢欲动的模样。我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的四肢孱弱，神情倔强。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嘴唇上星星形状的疤痕，啊，糟糕，我的男子，我梦中唯一出现过的那个男子，他是额上长着星星的啊。我尴尬着站立着，我不知道如何拥抱着这个带着疤痕，伤口太重的男人。

我的父亲终于发现了我在手机里养猫，他砸掉了我的手机。我在他的面前很安静地听完了他历数了我从童年到现在所有所有的所谓的劣迹，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否真的把数学笔记记在了他刚刚给我买的琴谱上。我看着他一阵高过一阵的那些愤懑啊暴怒啊，居然相当相当的宁静。我送母亲去心电图室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一直都在流泪。她哭泣的时候没有声音，眼泪象清晰的血液从伤口里缓慢而深刻地流淌。我突然发现我很不了解我的母亲，就想她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一样。我从童年就一直想要维护她玻璃般脆弱的心脏，却从未发现我终于成为她所有病痛的根源。我总在抑制不住的时候和她大声的咆哮，那些呼啸着穿行而过的咆哮，终于有一天推翻了厚重的堤。我一直不了解母亲为什么总要在去心电图室的时候流泪，事实上她是一个坚忍的女子。就象我一样不了解父亲为什么那样厌恶并恐惧着我在他的眼底养猫，事实上他是一个温情的男子。

我把那些缭乱的字拿给一一看。我知道这是可以讨人欢喜的。我的心里总是有着那样一片睡不着的海，我在海边写那些梦游的文字，那些文字的形状象人的脸，枯萎的，哭泣的，或者欢喜着的，流淌着和茂盛着的颜面。这是些不错的文字。我的一一在那些文字的后面整齐得写着。那却让我感到失望。我承认我对一一的要求过于严格了。事实我应该感谢他的。他答应在落日的水边看我的文字，那些比水草还要乱啊比水草还要轻的文字。他不介意我从来都搞不明白标点的用法的，那些摩尔斯密码一般的文字啊看得他脑子疼痛。

他很认真很可爱地用淡蓝色水笔在那些纸页的最后一张上都要写上他青草般稚气的评语：

这些是很不错的文字。可是我还是失望的。我以为他会很感动，象我在每个夜里，猫在黑夜里写字时候那些随之来袭的眩晕的彻底的厚重的感动。那些隐匿掉的深不见底的感动。我总希望我的一一可以感同身受。两个人的影子啊既然纠缠，情感也应尽早串联。

有时候我知道我是厌倦着我的父亲的，他不够勇敢而且犹豫。可事实上他需要的爱比我们谁都要多。他整夜的失眠，寡于社交，他全部的有关生活的主题就是我和我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他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的假想敌来不停地歼灭啊破坏啊，想要抵制一切可能入侵这个三人的坚固堡垒的分子。包括一只微不足道的猫啊。我的母亲常常告诉我那只是出自于爱。我的父亲他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男人。他甚至忘掉了怎么去爱人。他情愿把我们伤害到体无完肤然后再用他自己的方式对待我们。是不是太过沉重的爱到最后总要走到极端呢？我的母亲告诉过我，假若我要爱一个男子，一定要记得一直一直都不要很爱的，只要浅浅的，浅浅地爱他就好。他会把多余的给填补上。爱是要平分的。你多吃了一点，他就会饿一点。

我应该会生一个美丽的男孩，我要给他起名叫做九九。他应该有鲜嫩的皮肤，柔和的嘴角，无邪的笑容，快乐的长长久久。我的九九应该在一个美丽的秋天出生，听着有着大提琴美好乐声的音乐降临，他要喝新鲜的牛奶，我要用矿泉水为他清洗手指。我的九九应该是天堂里盛开的花朵，干净的不得了，美丽的不得了。他的爸爸应该是那个叫一一的男人。我只有和心爱的男人才会生一个孩子。而现在我只爱这个有着向日葵般眼神的，嘴唇上有星星疤痕的男人。我相信相不爱的时候人是可以把星星看成疤痕的，爱的时候一定也可以把疤痕看成星星。我的一一，他是一个带着伤口的男人，有着美丽眼睛的男人。怪不得他的眼睛如此美丽。我看着他唇上的星星的时候开始开始异常地心痛。我想我要带走这个男人，不管他爱还是不爱我，既然我们的影子早已纠缠。我要用一辈子为他疗伤的代价来偿还我不得已的囚禁。

我的母亲终于住进了医院，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去看她，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止不住地流泪。我在医院的门口看见了我的父亲，他焦灼地度着步子的模样让我异常地陌生。我想他终于知道了惊慌。虽然我知道，他的惊慌并不源于死亡或者消失，只是一场通彻心扉的洞悉。我的父亲终于在这场事故之后知道了付出，知道了爱。我们三个在充满福尔马林的病房里深沉而缓慢的拥抱，象一场伟大而恢弘的画面在瞬间展现和定格。我想，那一定是值得纪念和流泪到无力的。我买了新的手机，开始肆无忌惮地养猫。我的那些没有眼睛的猫在小小的屏幕里没心没肺地疯长，有奇形怪状的模样。我总是疯狂给它们喂食，然后在飞快的时间里将它们绞杀。我的一一给我买了这个城市里最漂亮的娃娃。他还是宠爱着我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否爱我。宠爱和爱又有什么区别吗，我努力不要去想清楚这个问题。我在我自己的眼皮底下长成了一副残酷并隐忍的模样。

我的九九终于降临在一个美丽的秋天。我在他出生前的很多天为他买好了木马，积木，牛奶，还有洋娃娃。我知道男孩子是不可以拥有洋娃娃的，可是我要我的九九一出生就可以看见那些有着甜蜜微笑和脸蛋的娃娃。他应该学会去爱。爱任何他应该去爱的，不管伤痛地去爱。我不会给给他养很多很多的猫，除非等他长大了他自己知道去养活一只猫。他足够养活一只猫的时候。我在很多天以后开始和我的父亲当年一样，开始厌倦并恐怖着我的孩子养猫。我害怕他需要很多爱很多爱，我宁愿他可以闭上眼睛一直一直爱。太需要爱的人总是要带着伤口的，虽然他们有着美丽异常的眼睛。我想起了我的一一，那个我曾经那样沉重而激烈着爱过的男人，那个有着美丽眼睛嘴唇上带着星星的男人。我的九九出生的时候居然已经再也看不见了他亲爱的爸爸。他终究选择了逃亡，一场无声无息地逃亡。他不是轻易可以被圈养的男子，他需要爱但他并不是那些没有眼睛的没有灵魂的猫，他曾经出入在我的文字里我的手机里，可是他的灵魂一直一直那样的孤独站立。我恨我当时决定要带着他走的时候怎么怎么不先亲吻他带着星星的嘴唇，然后为他抚平好伤痛。我只是记得了那些纠缠不休的影子了，天啊，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玩笑。我到现在依然搞不清楚爱和宠爱到底有什么区别。那好象并不重要了，我怀抱着我的九九在每个黄昏长长地站立在水面，看着水面漂泊的影子，我在等待着我的一一。我要他回来，看见猫在黑夜里写字，那些印有着他的小小表情的字。他可以看见吗？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5-12-30　12:41:4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