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是一片白色的风景。在这片白色的风景里，有人干干净净的来，有人干干净净的走。而有的人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

婉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干干净净的走。她只知道，在这片白色的风景里，她来来回回游走了很多回。这次，应该是最后一回了。

她的心还在跳，脑海里就这样过滤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该回忆的，不该想起的。一个又一个电影片断，在一部电影最后结束的时候，最后的片断也是最精彩的。

苏涵看着她身上的那些管子，那些他曾经把它们放在别人身上的管子，在他爱人的身上发挥着它们的作用。这些管子能说明什么，能不能还给他一切。他此时是茫然的，也是无助的。

他眼神里的空洞，心碎，都被雨容看在眼里。她此时已无话可说了。那份痛的感觉，一次一次的袭来，一次一次的让她不知所措。她走出病室的门，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一切。看着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看着他的眼里流不出的泪。她无助，不同于他的无助。

岑季冬手里的汤还是热的。她的眼睛里有路边的树掠过的影子。树是青翠而挺拔的，充满了生命力。可她不懂，在三年里，她最爱的两个人，像树一样充满旺盛生命力的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快的离开她。她不知道，如果剩下自己一个人，她该怎么过。这样的晚年，是她从未想过的。

孙存又过来看了一下婉冰，他示意苏涵出来一下。苏涵怕见他，真的怕了。他仿佛看见孙存就知道了结局，就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这个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但，也是他不得不要的。

“婉冰，是在自己拒绝治疗。你也曾经是医者，你比我清楚。”

苏涵猛的一怔，“不可能！”

“你不相信我的话？”孙存的眼里，没有一丝的迟疑。

从婉冰被送进来的那一刻，他心里就说不出的气。直到专家会诊时，他才明白，这么多天来，一切治疗为什么都没有效果。在那一刻他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无法去想像婉冰的坚绝，也无法想像这件事会让她放弃一切。

他心里是痛的，是悔的。痛苏涵的不珍惜，悔他当时的不坚持。

苏涵坐在椅子上，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雨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孙存走到苏涵的对面。他冷冷的看着雨容，雨容抬头碰见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击退了。她起身向楼道里走去，她知道，这个时候孙存是想让她离开的。可她还没下楼，就听见了一声轰响。

当她转头的时候，她看见苏涵已倒在地上了。这声响也惊动了医院里的护士，几个护士跑过来，把苏涵扶起来。孙存示意她们走开，她们不敢问。这个从不发怒的主治医师现在的神情很怕人，她们是不会看不出来的。

雨容走过来。她看见苏涵的嘴角已有血迹渗出。苏涵冲她挥挥手。“走吧，我和小存说会话。”

雨容走在下楼的台阶上。她真想这是她人生的阶梯。她想下去。回到自己的原来，回到那个充满快乐的往昔。还有，她想看见那个健康的婉冰，笑着，跳着，拉着她一起快乐的唱。

她的泪又涌了出来，那种心酸，是没有人可以体会的。好久以前，她已不会哭了。拥有的和失去的，都在灵魂最深处折磨着她。在她没有机会去赎救的时候，又一下子把一切都带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以什么心情生活下去，但她知道，在婉冰没走之前。她是不能做决定的。

岑季冬看见雨容面无表情的走在走廊里，她居然没有看见手里拿着汤的岑妈妈。季冬明白，这个孩子不愿看见婉冰这样。可一切都没有办法再去挽回了。这是婉冰的命，也是雨容的命。

那么，她的命呢？

苏涵抬头看着孙存的眼睛。那是一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对他的愤恨，已经到了无法去释放的程度。苏涵笑了，无奈的笑了。

“要不要再打一顿？”

“如果能换回婉冰，我会的！”

苏涵走到窗前。他看见天上的云。悠闲飘逸，变幻莫测。但它的名字只要在天上就是云，是那种随风不会凝聚的产物。婉冰呢。她从来都是不受任何东西牵绊的，却为了他放弃了飘逸和悠闲。他希望他能在她的身边。可现在，她要随风去了。

“只是恨我吗？我知道，我不只是让你一个人失望了。”

“是不值，为婉冰不值，为我不值，为所有羡慕你们的人不值。”

“我懂。小存。只是，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孙存看着苏涵的背影。那个高大，曾经让所有人都认为是婉冰最好的依靠的背影，在这个痛苦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虚弱，那样的无力。孙存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此时，他都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可能，我们都太晚了。因为，她已到了白血病的晚期。我们会诊的结果，是还有一个月。她在拒绝治疗。也可能，只有几天了。”

“咣”

他们回头看时，岑季冬已倒在了走廊里。手里的保温杯跌落在身边。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