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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的风(报告文学)猪不戒

发表于-2005年12月29日 上午11:00评论-1条

山野的风(报告文学)

一缕风。

裹着红壤赤luo的炽热,裹着山陵起伏的韵律,荡起乡场喧闹的春意,溢出小溪明澈的欢悦……它从赣南的深壑莽林、湍流峻岭中呼啸而出,带着老区泥土积蕴的精灵,在中国画坛上激起了一串迷人的涟漪。

啊,山野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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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到了泥土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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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一九八六年北国的金秋。全国第九届版画展的评委们围桌而坐,面对着一幅《山野的风》。

黑白版画。三个村姑挑着柴草,步履轻盈;山风轻拂草梢,抚撼姑娘发髻上的映山红,又卷着泥土的馨香透纸而出;几只小鸟在清风中双翼舒展,瞅着姑娘,忘情地啁啾低鸣……

在这浓烈的艺术氛围里,劳动脱尽了沉重的躯壳,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深沉、博大的内涵。

打破三维空间的透视,大胆追求平面效果。黑白转化,变形处理。作品充满和谐的韵律、跳宕的动感、明快的节奏。

作者简介:陈一文,41岁,中国美协,中国版协会员,江西赣州文联美术编辑。

《山野的风》以其清新、独特的翩翩风采,赢得评委们一致的青睐。

——它荣获全国第九届版画展优秀作品奖;

——《人民日报》、《中国日报》(英文版)、《光明日报》、《美术》、《版画艺术》……十几家报刊争相刊载;

——国家画院、中央美院收藏;

——选送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校参展。由美国黑格有限公司收购。

几个月前,陈一文的《山野的风》等十幅作品在江西第五次文代会期间参加“红壤画展”,原省美协副主[xi]雷震气喘嘘嘘地爬上江西饭店四楼,年逾花甲的老艺术家使劲晃着陈一文的手,连声说:“你是怎么搞出来的?有泥土味,有泥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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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武华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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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华山,巍峨突兀,怪石嶙峋。我常寻思,它是哪位名家大师呕心泼出的一抹秀色。

油灯下,我甜蜜地蜷缩在被窝里,看母亲绣花剪纸,鸳鸯戏水,双龙抢珠,嫦娥奔月……兴许就是这种神秘美丽的图案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植下了艺术的古莲。

“火屎碳”曾是我心爱的画笔。墙上、灶角留下了我劣拙而充满童真的“[ch*]女作”。

三年级,我迷上了悟空、八戒、宋江、李逵……期中考试前一天,父亲看见我在画画,把我捆到楼梯上揍,用竹缆,打得生痛。

从这以后,放学回家,我就躲在破阁楼上,用一只旧木箱当画桌。

武华山的山道又陡又滑,石头都爬满了青苔。一天晚上,我和四个同学抬一块黑板到县城参加全县中学生黑板报比赛。板报很大,用两块黑板拼成,上面有我画的画。从尼姑寨到县城四十里,半路上两个同学顺路回了家,黑板重了一倍。我滑了一跤,手肘、膝盖摔破了,出了很多血。到县城,剩下的两个同学也回家了,留下我在一间黑洞洞的教室里。我一夜没睡,用手捂住滲血的伤口,心里怕,大睁着眼,黑板上那些粉笔线条隐隐泛出黎明的白光……

人们都说时间能抹平记忆的沟壑,可几十年了,我还忘不了那尊木头菩萨。山洪暴发,我在溪河里捡的,大人巴掌那么大,浑身都是彩纹。哥哥不让我捡,我偷偷藏在柴堆中的一只破尿桶里,有空就掏出来看,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带我到庙里赎罪,还供了水酒、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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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刺刀的“阿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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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陶瓷学院一位上海籍同学曾送给陈一文一个雅号——“阿乡”。这不光是因为他的憨厚,他的对襟布衣,还因为他买不起瓶装颜料,一块五毛钱在他的枕头下压了整整一年。

陈一文确实是个“阿乡”:《筛豆子》、《摘豆角》、《打野猪》、《采莲子》……这作品系列真是“乡”透了!

一九八一年,他的《分红》入选第七届全国版画展;六月他同时加入中国美协、版协;九月二十七日,《人民日报》用显著版面刊登《分红》。

一位朋友登门,陈一文正埋头于《梵高传》之中。祝贺一番之后,朋友不无感慨:“一文,依我看,版画的发展潮流不会是传统的东西。如今现代流派很行时,再搞农村题材不会有出路。你现在有了点名气,何不及早转向?”

朋友走后,他又捧起了那本放下的《梵高传》。

从自我感觉来说,当时正是他的又一个“苦闷期”。江苏水印、北大荒套色、四川黑白早已三雄鼎立。纸漏、丝漏、石版、铜版……各种技法争奇斗艳,有人还竖起了现代派的旗帜,倾心于抽象,纯意念的东西,自己的突破口究竟在哪里呢?

《艺术哲学》、《艺术魅力的探寻》、《苏里科夫的创作方法》……他吞服了大量的“药丸”,他在苦思中度过了许多难眠之夜。

他离不开农村。那里,有祖辈在贫困中浸泡过的哀叹,有他捉住大蚱蜢的狂欢,有宽阔的天、柔软的土、草味的清晨……那里,他见过老人在牛犊死去时骇人的痉孪,见过孙子娶亲时老祖母没牙的嘴像在咀嚼幸福似地翕动,见过被丰收泡醉的心……农村,倘着养育过他的乳汁,系着他忘返的魂。

越有民族性,便越有世界性。在思索和苦闷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经过升华的自我:在农村题材中拓深,在版画艺术的语言上下功夫,强化作品的民族化审美内涵。

一九八三年,他的《情深意长》参加了全国第八届版画展。几位行家说,作品摆脱了以往注重构图情节的弱点,可称为农村题材的佳作。

一九八六年,他的黑白版画《金色池塘》和彩拓《采杨梅》由文化部选送南斯拉夫鲁布尔雅那参加“第十七届国际版画展》;随后,《山嫂组画》(四件)由中国版协送往香港展出。

他一直崇拜米勒,因为他歌唱“泥土上的英雄——阿乡”。



我,也镌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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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紧攥刻刀,听见木板纤维断裂的“丝丝”声,我会想,我是在镌刻自己。岁月的锋刃和人的自我塑造杂糅交织,在我身后留下痛苦和欢乐,也在我身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点、线、面。

一九六四年,我从陶瓷学院毕业分配到景德镇高级美术瓷厂。冬夜,几个单身汉敞陋的小屋塞满了寒意。我坐在用包装箱改制的小凳上,撩开被席;九十个夜晚,我在床斑上完成了三百九十页的连环画《王贵与李香香》。尽管没能发表,可平生第一次感到艺术创作的冲动,狂热和一种追求中的虔诚、宁静,却使我忘记了手上不好计算的冻疮。

阴差阳错,真想不到,我这个文弱书生竟会有一段“戎马生涯”。一九六五年,我报名参军了。在部队,摸爬滚打整得我“奄奄一息”,低血糖使我昏迷了十六个小时,虹膜捷状体损伤引起的九个月短期失明曾使我惊恐,失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拿起刻刀。在急救站的病床上,我见到了自己第一次发表的作品——一幅纪念抗战胜利二十周年的黑白版画,我高兴得带着输液针头跳了起来。

人生的坎坷生育出懦弱和坚韧这对孪生兄弟,我认为自己还是有幸得到了后者。有一次,为了赶制省年画展览的作品,一个半月中,白天我为县年画学习班讲课,晚上便埋头于一笔一划的揣摩中。最后,低血糖病发作,我昏到在地上。几年中,上千幅速写,成摞的版画、年画、素描、连环画,成百尊大大小小的泥塑……每当完成一幅作品,我总觉得自己是填平了一段人生之途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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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参加了中文自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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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晚风,拂弄着走廊上那盆刚抽出几片新叶的紫罗兰。

陈一文和三个孩子坐在客厅里,每人面前都滩开着书和作业本。凑巧,都是语文:小学语文、中学语文、大学语文。屋里只剩下他妻子搓洗衣服的声音。

厨房门口,贴着一张用新魏体抄写的纸条,上面列举出古汉语宾语前置的三个语法条件。

他对一位学中文的朋友说:“我总感到底气不足。我偏爱民族艺术,总想在传统文化的宝库中多吸取一些营养。为这,我要系统地学习中文,报考了江西大学中文系的自学考试。”

此时,他伏在茶几上,对着那张纸条出神。

夜深了。他仍在翻着书页。窗外吹进一阵凉爽的风,舞动了桌上的几张画稿。这风,应该是从大山中吹拂而来,要不,它为何那样清新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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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1]个
雪孩子的夏天-评论

真是一篇好文章。
看了先生几篇报告文学,很喜欢。所谓文以载道,现在,摆弄文字的人蛮多,用心为文的渐少,更别提关注国计民生之作了。
只可惜,这样的文章,终是不适合这里的氛围。at:2006年01月03日 中午1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