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从落过澈净到令人无法置信清雨的小城回到江南的家乡后，本以为平静淡致的心，却会在一场纷繁如烟的落叶间重新悸动如年少。城市起伏的雨丝叶影，浅滑阳光中，我偶然听见当年熟悉的那个张艾嘉，不引人注意的重唱起她那“爱的代价”。初听之下心又一次的狂跳间，我几乎是茫然的在霓虹变幻的城市边回过目光，听她淡淡唱起“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两年前，我在南方城市为生存奔波时，一江之隔的香城，正是张艾嘉爱子被绑架之时。在日日夜夜平凡生活与奔忙中，我偶尔在银行的饮水机前灌自己的水瓶，也无意抬头看见电视屏幕上港台正临时插播张艾嘉爱子获救的报道。我看见整个过程中平静坚忍，以超乎寻常毅力与绑匪周旋的她，在爱子被警员蜂拥而出的刹那，顿时泪飞如雨……在她的坚强，她的柔致，她担心会远去的希望重新回到她面前时，那个下午我和许多陌生人一样，不禁在午后的纯阳里悄悄湿了眼眶……

……江南的城中，也在天明前落下了第一场冻雨……

清晨的暗色里，我听见雨溅秋树的低声。辗转反侧的片刻，我却无意中想起当年在包河畔无意目睹的中年男女，因为瞬间的重逢而不顾身份矜持的相拥而泣，他们的喜悦、悲苦，千种情愁万般思念全化在了那一畔春水旁。我看他们象孩子一样的痛哭，只会问“这么多年你在哪里？”我看周围人群茫然的眼色，听他们麻木的脚步……我想起野外的芳草地，两个童年孩童追逐嘻闹。车过的瞬间，我看见小男孩小心翼翼踩入水中去摘一枝荷花，揪着小手焦急而又期盼的小女孩的羞涩笑脸；我想起长路漫漫，同车年近五十的朋友，用黯然而无奈的口吻说起他文化大革命时因下乡而失去联系的姑娘，他说他赤脚走过的山路，只是为了能看看她，却人海无觅，只记得路边孤零零大片的灿烂野花；我想起自己的婚礼前，带着我长大的外公外婆取出不多的积蓄，为我买下样式纤秀的男式白金钻戒。在我本能的想责备他们为何去买下如此昂贵的礼物时，外公却用当年般怜爱的目光凝视我，慢慢告诉我说，将来即使他们不在了，可东西还会在我心爱孩子的手指上……

我想起，有一对结婚不久的夫妻，妻子温柔美丽却不善解人意，丈夫清秀挺拔而又心思敏锐，他们从中学时便青梅竹马，经过许多年后，他们由初恋变成夫妻。无论是他们十五岁时的青涩，还是三十岁时的成稳平淡，丈夫总是细心的在各个方面耐心的等待着妻子，约会、婚礼、日常的点点滴滴，就那样平静的过了十几年。妻子总是淡淡喜悦的微笑。从来没有觉着过有什么不妥。可是人海苍茫覆变后，一阵枫红之间，清秀挺拔的他，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病床边，他最后一次温柔的握住妻子的手，叮嘱她照顾孩子，叮嘱她可以再嫁，但是，他有一个请求，就是想买一个合墓，等到几十年后她也老去，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葬在一起。

“我等你的。”丈夫用最后一丝微笑叮嘱道：“不要让我一个人永远站在黑暗里，我也会寂寞，我也会害怕……”

那分钟，妻子忽然明白，她曾经习以为常的，她曾经毫不在意温柔享受过的，都已经远去了，再也无法回报……听说在那个夜里，满面泪流的妻子紧紧抓住她越来越凉的爱人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等着我，等着我……”

……

……微明的冬雨声里，我也又一次听见清晨里随雨而来的，仍然是那个平静素雅的张艾嘉，我听见她眨动眼帘滴下泪水的轻微之音，我听见她唱：还记得年少的梦吗？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只有真心的，痴心的话，还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了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