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喜爱坐在这么郁郁葱葱的树下,抬眼望一树婆娑的枝繁叶茂,绿起新嫁娘般的风情,依稀是橄榄枝摇摇曳曳的姿影。幽幽晚风吹动发丝,有如多少年前某人温暖的手,轻轻拂过。
有一种怀念,指尖无法触及;有一种哀伤,总也无法摒弃。
很久很久都不提笔。笔,似已沾不上墨水,溢出的是一字一字的哀愁,沾满薄薄的纸笺,留下一片潮湿………
淡淡的怀念里,一任流光飞逝。
怀念。
怀念,把怀念串成脆响的风铃,置岁月的长河里沉淀,悬于记忆的巷头,于寂寞的日子顺手摇动,噙着无望,歌唱。漾我一室的温柔。
怀念,把怀念做成咸辣的豆腐,在人生的长风里风干,系于时光的路口,于孤独的季节随手拈来,和着泪水,下酒。醉我一夜的好梦。
往事如梦!
那也许只是一场梦,但那一场梦带来的伤痛却是灾难性的。
那一年,烟花纷飞的日子,突然地就有了心事,有一个梦想在心里燃了起来,只因眷恋上了那种橄榄枝的绿色!
他走进了预备役军校,后来,他走进了军营,走进那一种橄榄绿的世界。我开始学会等待,学会相牵千里的思念。千纸鹤的折折叠叠里,一头青丝,渐长,仿佛诉说我一生所有的幸福与不幸……
一些曾离我陌生又遥远的词语涌进了我平静而诗意的生活:北约、南联盟、中国大使馆、抗洪抢险………我开始关注新闻,关注各类军事报道。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评为优秀士兵了,他当班长了,他肩章多了一拐了,他准备考军校了………点滴期待,点滴欣喜,点滴小成功。我呵呵的笑,呵呵的笑!有点痴,有点傻,有点甜蜜与快乐。
那些日子,仿佛浓缩了一生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烈烈的,像一杯老酒,是留也留不住的匆忙,是弃也弃不开的难舍………
可能是真的长大了吧?在不断的学习与工作中,我看见姐妹们陆陆续续的领来了一张一张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的。我弯起嘴角,只是淡淡的笑。
一年如一日的走来,我独身着、独思着、独善着、独特着,心中恒存的,只是他。那挥不去的橄榄绿色的军姿身影,仍在缠绵我的生命。那些满满的等待,在眉间写着笃定,那些细细的思念,在眼底刻着执著!
那时候,是白鸽纷飞的年代吧?总是喜欢着通信这种古老而诚挚的方式。书信,占据了我点点滴滴的空余时间。我不断的舞动我的笔端,思绪潮湿,柔情款款,一封封的信笺被信使取走,如放飞一缕缕的希冀……在不停的盼望中,那一如白鸽的书信跨越万水千山翩然而来,一纸一纸的,凝成我泛黄的思念。在我的眼眸中,却依旧盛开着一种叫“眺望”的花朵。
我开始很羡慕古时的女子,羡慕她们灵巧的手中飞舞着丝丝线线,嵌入细细腻腻的心思,织绣成绝妙的女红。一丝一线,像编织一个缠绵的梦儿,像她们对边关征夫的切切苦思。我也开始学着织毛衣,学纳千层底,想为他编织一汪暖意,在来年北国雪花飘扬的军哨旁,他穿上,一定很温暖。
1998年,我的女红品尚未寄及,那一场前所未有的洪水已经袭来,毫无征兆的冲毁了我少女的所有情怀。
他走了,匆匆的什么也没有留下,留给我的是临执行任务前一晚寄来的最后的书信,留给我三个字:“等着我!”
那是一场怎样的灾难噢?将我淹没得如此之深!淹灭了多少人间烟火?熄灭了多少眺望?淋灭了多少未赴的痴梦?………
一瞬间的猝不及防,一瞬间的天眩地转,一瞬间的沧桑变幻。
欲哭,无泪。
明晃晃的镜里,无言的悼念,悼念着我当初甜美羞涩的微笑,悼念一个永不复见的姿影。灾难带走的,有他英年的生命,也有我不归的希冀。
人民子弟兵!人民的烈士!人民的英雄!多少动听的称号?多少闪耀的勋章?一声声唤不回,唤不回我隔世离空的恋人;一步步追不上,追不上他迈往天国的脚步………
素色的相框里,凝望他俊朗苍白的面容,细细拭擦微微尘埃,宛如一个临别的小妻子,为远行的夫君整理衣裳,一抚一扣里,尽是柔情,尽是难舍。良人,我今生今世的良人噢,我再触也触不及你的遥远,我再暖也暖不了你的冰凉………
一束一束的青丝,剪了,断了。
时光静静流淌,转眸便是若许年,一寸青丝就是一段岁月的流逝,就是一段起起落落的变迁,就是我寂寞的青春在嘤嘤哭泣,哭泣,无声哭泣………
………
残阳如血的日子,无意的又走上了那个路口,那个当年送别的路口。还是那一样的夕阳,一样的凉风,还是那稀疏的人影星星点点,一切仿如当年,瞬间不禁错乱了时空………
有久违的泪水,缓缓而来,是什么触动了我心中的隐痛么?飘乱了一头发丝,我沐着缤纷的泪滴狂奔起来,倾我一生的力量狂奔,车流与人影在我身边刷刷而过,如同时光一年又一年的穿梭远去。
夕阳里,我精疲力竭,跪地长泣。
耳畔依稀一个声音在呢喃,在呼唤着某人的名字,那是我如血的低呤,是我历经风雨沧桑后心中犹存的怀念,怀念着我永不复见的人,如留着一片心灵的芳草地,凄然一地碧绿,永不凋谢!
我已经听不见尘世的欢声,我只看见他遥遥的浅笑,只看见那军装的橄榄绿燃成了他生命的颜色,那军帽上的红五星灿烂成了我一生的阳光!
多少年?多少年以来的绝口不提,多少年以来的刻意封存,这无尽的橄榄绿仍是贮留在我的心里,一如他不老的灵魂,一如我不变的痴迷。
烟花又纷飞,白鸽已习惯傲飞于高空,我目追着那已不属于我的白色的鸽影,一抹凄笑浮了上来,他怎么会不回来了呢?他怎么会呢?他曾说要带着我浪迹天涯,他曾说要与我云游四方,他曾说他相信有情人终能成眷属啊,他曾请我等着他啊!怎么能够不回来噢?!
他曾寄来的青年诗人纪宇描写军人的《风流歌》还飘着墨香,我买好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待他翻阅还未启扉页,谁唱的军歌《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还在耳畔萦绕………
那场梦里,那场醒不来的梦里,他依然还在缓缓讲着,讲着那个共赴成熟共赴今生的童话………
多少?多少他未及的人生,延在前方;多少?多少他未履行的承诺,仿如昨日!
伊人,却已不再。
在这不知名的树摇摇曳曳的绿意里,已经无语描摹无力追思橄榄树纷繁的姿影,只能仰首笑着,落寞的笑着,凄凉的笑着,泪如雨滴,发丝飘扬,书页纷飞………
………
怀念。唯有怀念。
嚼着怀念咸辣的味道,孤身漂泊多少年,倦意里再回首,依然不愿意醒来,依然愿在有伊人的旧梦里长睡,看往事如歌,看他在洪流浪海里拼写生命的乐章,看他在生命的彼端笑意浅浅,一任醒时我的痛楚如橄榄枝叶滋长得郁郁葱葱,难抵难挨,难弃难舍。
南国多情的风,四季暖暖,真好。吹动我的发丝,有如多少年前某人温暖的手,轻轻拂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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