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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天堂》之二十七文子卿宋若雨

发表于-2005年12月28日 中午2:21评论-0条

27.文子卿

离开小区,我游荡在大街上,失魂落魄的就像失了业又被抛弃了的垂头丧气。熙攘的人群像童话世界里会飞奔的植物,每一个“植物”都飞扬着笑容,像是得到了春雨的滋润。而只有我一个人是那么悲苦地形只影单,面愁身倦,目光呆滞带着仇恨,仿似全世界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灰朦朦的天空在跟阳光作着斗争,一个要遮掩,一个要照射;偶然的两败俱伤,也便有一狭长的虚光远远地投来,在大街上、楼墙玻璃上渐逐漫散开来,如孔雀展屏;乘着这漫散开来的虚光,人群喧闹起来了,汽车也跟着喧嚣,城市于是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拧紧了发条的钟表,也如流水线上开动了的机器,每一个声音、每一次动作都在向世人宣告当下活着的生命。

路过天桥,一个乞丐坐在地上背靠着栏杆,闭目养神,肢态自然伸展,俨然第欧根尼再世。走过天桥,是三岔路,该往哪边呢?人生总是无时无刻地面对选择,太多的选择使人困惑。我选择了往左,我想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至天黑,如果路过的花店是偶数,我该约清秋见面;若是单数则约小米。走了百来米,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很白痴无聊,爱就爱了,遮遮掩掩地纠缠了十余年,人生苦短,难道别的人生要义就不需要了?不禁想起鲁迅的《伤逝》:“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疏忽了的人生要义该怎样才能追回?

在近90分钟的行走中,共路过三间花店,第一间叫蓓蕾花语,第二间唤作芳雅轩,第三间没有名字却用了白居易的两句诗作了铭牌: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字体并无特别之处,却类似五岁孩儿写的字,幼稚却错落有致在刻在黑木板上。一个粉衣女孩曲着腰隐在一排白玫瑰后面,像一只曲伏在花丛中的蜜蜂;好一会,女孩直起身,头由左往后一甩,长发飞扬如春风吹起的三千青柳,扭过头,迎着中午的阳光,一张笑容璀璨,是我最熟悉的人儿之一,小米。我兀自呆住了,然后闻到飘然而至的清香。

子卿,今天的阳光很好,我们走走吧。小米说,挽着我的左手往前走。我有点像木偶似的被小米扯着走,她却像热恋中的女孩把头侧在我的肩头上。我怎么会到这里的?小米。这是我想不明白的。这是公寓小区的另一条街道呀,子卿,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使我们走到一起。小米说。我不懂反驳,冥冥之中决定的事是意识流的事,是属于另一个“自我”管理的,我无权过问。

我们相挽——主要是小米拽着,——围着小区走了两圈,说了许多话,主要是小米说,我听。她说她要回北京,国庆她哥哥结婚;她说她不回来了,就留在北京,她妈妈退休后一直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她还说她希望和我一起到北京。我说可以考虑吗?如果未考虑就回答你就不是文子卿了,她打趣说。然后我就一直想这个问题,直到晚上见了清秋,也仍未得出答案,更且把问题也给丢了。

是小米让我约清秋在友谊酒店见面的,她说我们三人从没有好好聚一聚,这次那么难得三人都在一个城市,一定不要错过机会。我暗想,也是,是不能再错过了,没有哪一份等候可以苍老过岁月的,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再如此这般地虚度年华。按下清秋的号码,瞬间就接通,只听见安静、急促的呼吸。其实,我有很多的话很多的深情要透过电磁波来表达,但我看到一脸绚丽笑容和天真般眼睛的小米,我的勇气退却了,只说了见面的位置所在。

出乎意料,我第一次看到清秋与小米之间有了类比:同是吊带棉裙,一个大蓝花纹,一个粉蝶翩翩;一个秀发飞扬,青春激昂;一个长发飘飘,婷婷玉立。然而我更多地是惊艳于清秋,这是我的清秋,又不是我的清秋。曾几何时,我的清澈纯洁的清秋已不复存在,眼前的清秋多了一份娇艳几分成熟。吃饭,说话,饮茶,总过程不到一个小时,感觉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我不怎么说话。其间小米出去了,我也只是小小声地唤了声清秋,她听到了,怔怔地看着我,含着泪,紧着唇。我走了过去,紧紧地拥抱她,沉默,已是千言万语。

无趣的聚会使我难过,我无法相信十年的等待竟会是如此沉默的拥抱,难道我们已不再年轻不再拥有激情?31岁难道就过早地刻上苍老的印记?不,绝不能这样,我还有一段很真的爱没有抒写,还有一份很深的情没有歌唱,我不能就这么老去,我不甘心,清秋终有一天会变成我的爱人的,终有一天。

独自离开她俩后,行走在黑夜中,苦闷无聊之极便进入一家中“漆黑”的小酒吧饮酒,一边观察霓虹灯下五颜六色的男女,他们要不是开怀大笑就是痛快地喝酒或是尽情地扭动着空虚的载满了欲望的身体,他们似乎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地快乐,只有我一个独自黯然。

第二天中午我赶到机场,清秋和小米都静站在大厅外,小米气闲神定,清秋一脸焦急不安,见到我,她默默地走开。我走向小米,她向我展开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抱了过来,贴近我的心怀。突然她双手箍在我后脑上往下拉,她的唇迎了上来,似一只疯狂的狮子,又像春天发了芽的豆苗那样贪婪阳光,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四处张望,我分明看见清秋锐利的目光如明晃晃的匕首刺向我,惊恐的心更是无可逃遁。小米终于松手了,抓起旅行包,快活如一只小鸟,倒退着往大厅里雀跃,一边挥手,一边清脆地喊:子卿,我在北京等你,可是你只有一年的时间,再见,子卿,我爱你!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缠绕,伴着她的身影消失后,我四处搜寻清秋的影子,却看见四周都是陌生的空气和流动的物体。

接到清秋的电话是国庆下午3点11分,她只说“我在市中心广场”就挂了。我来到广场,站在高处的台阶上往人群一看,清秋是如此地卓云独立,她著了一袭雪白的婚纱,在人群中翘首顾盼,似在等待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她的脸上写着不安,目光焦急却敏锐地搜寻人群中她期待出现的面孔。近了,她的目光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仿佛听得见她的目光踩着“凌波微步”穿越阻挡着的人群,轻盈、优雅地落在我脸上。

清秋二话未说,抓起我的手就跑,敢情就像电视剧里婚礼上私奔的男女。来到广场角侧边一家摄影中心搞促销的活动现场,清秋的笑容已似桃花绽放。一个长发、留着小山羊胡子的高瘦个儿向我伸出了手:文先生你好,易小姐等了3个多钟头可把你盼来了,我们的促销活动只搞一天,就要结束了;文先生你这气质啊,不用化妆了,换上衣服就能拍。我没理会他的说话,侧看向耷着头在我左肩上的清秋,她仍是笑,沉醉的甜蜜的;她仰起脸,轻轻地在我唇上一嗓,又静若处子了。我转过脸,对“小山羊胡子”说,好的,谢谢。

拍完照片,暮色已铺天盖地卷来,万家灯火燃起,故事和童话开始蠢蠢作祟。大哥哥,买一束玫瑰送给漂亮姐姐吧,我祝你们恩爱久久幸福长长。一个女孩扯住了我的衣角,一大束分不表是黑色还是红色的花举在我眼前。我怔了怔,似是记起了什么,甩开紧握着清秋的手,往广场方向跑。在“蔷薇之恋”停了下来,买了一束栀子花和一株风铃草,——栀子花是清秋最爱的,圣洁庄重;风铃草代表忠诚、永恒不变,是我送给清秋的。

清秋站在那里,像一棵树,没在夜黑中。送给你,清秋。呵,谢谢,只是……。你看——,我打开手机,蓝色的荧光映着洁白的花朵,一种神秘异样的朦胧美。好美啊,子卿,谢谢,我好喜欢!清秋跳了起来,双手吊在我脖子上,双脚环在我小腿上。我亲了她的前额说,好了,清秋,有小孩子在看着呢,会影响市容的。她嗯了声,跃将下来,牵起我的手,一扬一荡地往前走,走向哪?天知道。

清秋,累了吗?已是凌晨后,我们还在大道上行走——事实是我拖拽着清秋,她已经很是疲累了,几乎是粘在我身上。子卿,这样子一直走下去,我们会累死吗?清秋软绵绵地说。不会的,清秋,只要有我在。夜里侵寒,我把她搂得更紧。子卿,我还是冷,我想睡觉。先不要闭上眼睛,清秋,你看前面不是有酒店吗?一会儿就到了。嗯,我们一定会走到的,是吗?对,我们一定。

次日起来,清秋已不见了,前台的服务生说一清早她已走了,并交给我一个信封:子卿,谢谢你许下的承诺,爱你,永远,清秋。我有些心痛,痉挛的痛。这样的结局,昨夜我已是预料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连再见也没说,也许是真的不会再见了。选择沉默的告别,或许是最好的方式,轻轻地离开也如轻轻地来,只留下无限的忧伤与愁思。可是我恨自己,恨自己亲手丧送了最自以为是深情挚爱十二年的爱情,难道这就是一种宿命?

走出酒店,阳光一片灿烂,刺得人的眼睛疼痛。走了十来米,回头,看了看,打开手机拍了张照片:××酒店,一个结束和留待永远追忆的地方。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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