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男孩，叫冬冬。因其出生于冬月，外婆便叫他冬冬了。

据小男孩的妈妈讲，小男孩的出生是很不易的，倒不是因为难产，而是那怀孕的过程，让妈妈吃足了苦头。

小男孩的妈妈在川北一所职工中专学校工作。五月的一天，突然觉得不舒服，肚子痛，就去了医院，医生说，没有什么，开点阿托品吃吃吧。小男孩的妈妈想，既然没有什么，干吗要吃这莫名其妙的阿托品呢？就没有吃药。过了几天，仍然不舒服，还犯困，老想躺下。同事们提醒说，是不是有宝宝了？于是，再去了地区医院妇产科，作了尿检，医生严肃地宣布：不是。什么药也没有开，叫回去自己观察。又过了几天，更不舒服了，还头晕，年纪大的同事肯定地说，一定是怀孕了，换一家医院检查吧。于是去了另一家医院，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笑咪咪地对小男孩妈妈说：恭喜啊，你当妈妈了。

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突然到来的幸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体味这消息的意义，痛苦和难受便毫不留情地把刚刚走到门前的喜悦赶得无影无踪。几天不吃不喝，小男孩的妈妈已经形容枯槁，不能上班了，天天躺在床上盼望上课的同屋同事快快下课回来。

小男孩的爸爸在川东北，小男孩妈妈的妈妈在川东南，小男孩爸爸的妈妈在川西，他们都离小男孩的妈妈好远。身边最亲近的就是小男孩妈妈的同事，也就是后来小男孩喊作王妈妈，张妈妈的了。她们和小男孩的妈妈一样，也是刚出校门，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和生活经验，尽管要上课，批改作业，还是抽出时间尽力照顾怀孕的同事。小男孩的妈妈突然想吃梨儿了，十分想，可是当她们大老远地进城买来削好递给小男孩的妈妈时，小男孩的妈妈却扭过了头，一点儿不想吃了，还引发了呕吐，这一吐就是几个月，直吐得胆汁喷溅，日月无光。

小男孩的妈妈请假回到了她的妈妈家。六月天，人家都摇着扇子，小男孩的妈妈因为怀了小男孩，弄不清寒暑季节了，她觉得冷，很冷，冷到穿上了棉袄，盖上了棉被。有了妈妈的悉心照顾，小男孩的妈妈还是不舒服，肚子痛，胃痛，头晕……或轮番袭来，或一起上场，小男孩的妈妈苦不堪言，已经想不起以前的健康是什么感觉了。

七月里，小男孩的爸爸回来了，那几天小男孩的妈妈觉得自己好像好多了，就跟着小男孩的爸爸去了川东的军营。那些折磨小男孩妈妈的病痛也悄悄跟了去，上班的爸爸常常被邻居们的电话叫回来，回来时一定还有一位军医。终于有一天，小男孩的妈妈与另一位准妈妈上街时昏倒街头，引来众人围观。消息传回营区，急坏了那位准爸爸，大家都以为是即将临产的准妈妈街头产子了。小男孩的妈妈住进了医院，天天打着吊针，那是维系母子生命的吊针啊。小男孩的妈妈好像忘记了嘴还有吃东西的功能，已经好久没有什么食物从这里进去了。体重也只有80来斤，小男孩的妈妈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滋养着腹中的小男孩。

出院不久，驻地发大水，部队随时准备出发参与抢险救灾，营区里几乎天天都有紧急集合的哨音。小男孩的爸爸更忙更累了，偏巧传来远在川西的爷爷病重的消息，小男孩的爸爸急匆匆地把尚在病中的妈妈托付给了邻居照顾，日夜兼程赶回爷爷家。

难熬的八月总算要过完了，小男孩的妈妈回到了自己的妈妈家。每天要给小男孩的爸爸写信报平安，每封信不过几行字，却要断断续续写好几个小时，起来走动若干次，小男孩的外婆端着痰盂一路跟着。

小男孩妈妈要回学校上班了，托人买好了卧铺票。因为市内交通总是拥挤的，时间不够了，赶到火车站，已经停止检票，还好，没说什么就放行，可卧铺车厢在车头，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小男孩的妈妈和送行的同学一路狂奔，才赶在发车前上了车，觉得肚子有一种牵扯的感觉，有些后怕，不过还是平安回到了学校。渐渐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冷不丁有小腿儿小胳膊在伸展做操。闲暇时小男孩妈妈开始憧憬宝宝出世后的新生活，那美好的画面在心里编织了很多回。

国庆了，小男孩的妈妈要去川西的爷爷家过节，先与小男孩在成都工作的的叔叔及其女友会合，一同前往。在成都火车南站上车，列车只停留几分钟，小男孩的叔叔他们几下就挤上了车，剩下小男孩的妈妈不知怎么办才好，千万不要被孤零零地留在站台上呀，在此地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随身物品都被小男孩叔叔拎上车了）。紧急中，见有人在爬列车窗户，小男孩的妈妈想也没想，跟着就上去了，车内的人把她拉了进去，惊讶，是个孕妇！小男孩妈妈自己也吓一大跳，真是危险万分。没有爬上车或是腹部受到挤压或是摔下去后果都将不堪设想。小男孩在妈妈肚子里便开始学习忍受困苦，接受磨难，变得坚强了。

也许是早已心灵相通，小男孩不想让妈妈再受苦，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天，这对彼此思念的母子，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相见了。

小男孩生下来只有2,6kg，实在是太小了些。妈妈怀孕期间，补充的营养太少，分给小男孩的也就少了，虽然小了点，却健康健全。小男孩的妈妈满意地看着小婴儿，满足地笑了。

小男孩那时不是听话的孩子，晚上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到处看，不想睡觉，老想吃东西，2个小时不喂就要哇哇大叫，可能是在妈妈肚子里饿着了。白天却呼呼大睡，小男孩的妈妈常常端详熟睡的小男孩：有时候，睫毛闪动，似要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却又没有；有时候嘴角一裂，一丝笑意浮现出来，一定是梦见吃什么香东西了吧；有时候小男孩妈妈觉得小男孩好像睡得没有气息了，拿手去探鼻息也感觉不出来，非常害怕，就挠胳肢窝，挠脚板心，直到小家伙有动静为止。有时候，小男孩睡得很沉，怎么弄都不醒，该吃饭了呀，小男孩妈妈就把小男孩的下巴按一下让小嘴张开，把奶嘴放进去，他知道吮吸，吃饱了，含着奶嘴继续大睡。

2个月以后，小男孩妈妈依依不舍地把小男孩交给小男孩的外婆，一步一回头地独自回学校去了。

暑假时，小男孩妈妈回去看望小男孩。可是，小男孩不记得妈妈了，很陌生很戒备地看着那自称妈妈的阿姨。外婆告诉他是妈妈回来了，他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指着桌上玻璃板下面妈妈笑靥如花的照片。原来，在他的心里，那才是妈妈，一定是外婆常常指给他看，说那是你的妈妈，他便记住了。寒假回去，小男孩妈妈带小男孩去动物园，小男孩非常兴奋，对着动物们大喊大叫，大型动物统统以“牛牛”称之，稍小的以“耗子”冠之。因为图片上各类动物都画得一般大，小家伙分不清楚了。外婆家附近有一个养牛场，对牛的认识是很感性的。

五一节，小男孩一岁半了，小男孩的妈妈决定把他带走。听说是坐火车，小男孩高高兴兴地跟着爸爸妈妈走了。列车开动前，外公（小男孩把外公叫爷爷，把外婆叫婆婆）下车了，小男孩明白过来，拼命叫喊，自己跌跌撞撞到处找爷爷。累了，要妈妈抱着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找，不要爸爸抱着找，把妈妈累了个够呛。天亮以后，睡醒后的小男孩很乖，没有再找过婆婆爷爷，惊奇于车窗外的世界，一直激动地高兴地和爸爸妈妈说着火车，火车站的拖车等等。小男孩的妈妈很高兴。

到了学校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小男孩又开始哭喊找婆婆了。小男孩是婆婆一手带大的，彼此感情深厚，小男孩的伤心让小男孩的妈妈很愧疚，当初是否不该撇下孩子？现在硬生生从婆婆身边带走，对孩子心灵是多大的伤害呀。可孩子什么时候才知道妈妈的无奈和伤心呢。他只知道婆婆的怀抱温暖，在婆婆身边安全。生活中很多地方都可以引起他对婆婆的想念，一天，小男孩在学校图书馆外围着房子绕圈子，背着手边走边口齿不清地念外婆教的儿歌：兔子乖乖，门门开开，妈妈进来，爸爸进来，婆婆进来，哦，我婆婆耶？我爷爷耶？左右四顾。小男孩的爸爸妈妈赶紧躲起来，不然，看到人，他会大哭一场。没有人，他抽泣几声继续念：梅梅进来，妹儿进来……每次他念小兔子乖乖都要把认识的人全都请进来，梅梅和四妹儿是外婆隔壁的小姑娘，常常逗小男孩玩儿。

几天后，小男孩爸爸走了，小男孩和妈妈一起在办公室改成的家里过日子了。白天，妈妈上课去了，小男孩跟着张妈妈玩。也曾要求过张妈妈抱他去找婆婆，很大的太阳，小张老师戴着草帽抱着他到处走啊走。如果大家都没有时间陪他玩，就丢一把粉笔在水泥地上，由他画去，小男孩的绘画天赋因此得以显现，坦克，画两个扁圆垒起来，再斜画两条线端口一个小圆圈，表示是个圆筒形状。从此，整个办公区80cm以下的墙面，全是小男孩的画布了。校长十分不满，但是没有办法。

学生们都喜欢小男孩，活泼好动的孩子可以给他们单调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些乐趣。中午食堂开饭了，小男孩被一拨又一拨学生牵着在食堂外的小路上不停地往返，买好了饭的学生把他牵回来另一个去买饭的学生又把他牵过去。小男孩的妈妈煮好了饭，要等到所有学生都买了饭才能看到小男孩回来。

晚上，是小男孩妈妈最害怕最难熬的时间，因为天色一暗下来，小男孩就要找婆婆。妈妈赶紧给他喂饭，洗澡，换衣服，顾不得自己吃饭，就带着他出门乘凉。小男孩可是一点儿玩兴都没有，一心只想找婆婆，小手往有光亮的地方指，口中念念有词，就在这里，就在那里……只要是楼房，亮着灯光，小男孩就觉得婆婆在里面，就要去找。妈妈的学校散落于山坡上，没有围墙与其他房舍隔开，漫山遍野地找，无助的妈妈累得好想和他一起哭。小男孩终于睡着了，赶紧抱回家，轻轻放到床上。小男孩妈妈已经不想吃饭了，赶快收拾了睡觉，过一会儿，小男孩醒了又要闹着找婆婆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小男孩和妈妈逐渐亲近，也不闹着找婆婆，懂得心疼妈妈了。见妈妈天天都要给他洗衣服，就说，妈妈，以后我给你接３个媳妇儿，一个洗黄洗衣机，一个洗红洗衣机，一个洗蓝洗衣机……闻者乐不可支。小男孩很高兴，以为得了鼓励，又说，妈妈，我以后给你买10个戒指，一个指拇戴一个……笑翻。

后来，小男孩一家团聚了，小男孩也进了幼儿园。可能是觉得10个戒指的压力有点大，奉上作戒指的宝石也不错。于是，操场边，花园旁常常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四下张望找寻的身影，满头大汗跑回家，拿出一块或褐色或蓝色的玻璃碎块（啤酒瓶碎渣），高兴地对妈妈说，看，我又找到一块宝石……

那个梦想娶三个老婆的小男孩，那个到处寻宝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成大男孩了。他是我儿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