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偏僻的山沟，住着一个积年的光棍。他虽富有大把的年纪，却舍不得以此进城一游。有一天忽然想：都快六十了，常听人说城里比山里好耍多了，我再不去见识见识，恐今后就再没得机会了。于是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公路边，候上个客车直奔城里而去。

果然城里实在比他那儿有趣多了。他乐得把年纪全抛脑后，东瞅瞅，西望望，出了时装城，又进电脑专卖店。手舞足蹈、旁若无人，近两个时辰下来，赢得了无数人刮目相看。

就在他的胃向他提出抗议时，他意识到终于进城一趟，不能留下遗憾，更不能委屈了自己仍十分健康的胃，定要大饱口福一回，也给到另一个世界时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恰巧他的眼前正有一个他认为很高级的餐馆，真乃天遂人愿，于是就满心欢喜地进去了。

没想到餐馆内还是吃惊的大！非常多的人象一窝蚂蚁似地聚在这里大吃大嚼，从各个角落传来各种喧哗声，比他那儿山上的瀑布还要聒躁——他觉得委实太有趣了！

但最令他兴奋的是，他几乎立刻发现靠大厨门口的那面墙下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如繁星般游着各种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鱼。这一下他真是大开了眼界，立即趋近前去，久久地贴着比腰还高的鱼缸，看看这条，又看看那条，看得他眼花缭乱，便忍不住伸手进去逗那些似乎是从染缸中才出来的五颜六色的鱼，一时竟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忘了。

这时有一位餐馆侍者注意他很久了。发现这来历不明的老头进来了半天，其他同事问他要吃什么也不回答，一声不哼的，却转眼溜到那长排鱼缸前，以为没人注意他，就伸手进去抓鱼，一准没安好心！他觉得应立刻加以制止，便快步走到老头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袖很不客气地说：“喂，你想干什么？！”

老头侧脸一瞧，象是个餐馆服务员，凶神恶煞似的。瞧他那阵势，象是怀疑自己想偷他的鱼。

竟将我当贼看！这小子狗眼看人低，我衣裳没他干净，心却比他干净着呢，我光棍眼中可容不得砂子！老头逗鱼的兴致全没了，很觉扫兴，便带气扣指向那游过来的鱼嘴上一弹，仿佛是它招惹了他似的，把个周围一大片鱼吓得见鬼似的乱窜！

餐馆侍者觉得老头是故意来找茬的，不禁勃然色变，刚要发作，猛又想到：这家伙虽看起来土里吧叽的，但他既敢明目张胆地来闹事，想必有什么人在后为他撑腰。莫非是老板在外面得罪了什么厉害人或者黑帮？如果是那样，我可不要一脚趟进去。对！还是探探这家伙的来路再说。

于是侍者强压怒火，脸色一连变了三变后才显出了些许做作的笑容，谨慎地试探道：

“朋友，贵姓？哪儿来的？不要冲动，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你先栽脏老子的人品，还有什么跟你商量的！如此一想，老头脸上的怒气不禁便现了三分：“咋啦？查我户口啊？我贵姓哪儿来的关你屁事！”

老头浑身长刺的话使侍者刚压下的怒火腾地又窜起来了：这个老混蛋，诚心找茬呢！看他样子也不象是道上的。再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来这儿挑衅，我反倒怕他不成！说不定还只是个疯子，我反当高人了……他不是说“查户口”吗？对！不如在这上头咋唬咋唬他，看他如何。

于是侍者的脸又一连变了三变，变成了个锺馗脸，冷冰冰地咋唬老头：“老头，你别神气！瞧你这样子，该不是从哪个监狱里逃出来的吧？嚣张个什么？喏，把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近旁几桌顾客的注意，都向老头投来怀疑与厌恶的目光，仿佛都在用眼晴说：莫非这个糟老头子还真是个在逃犯？这下把个老头的肺都气炸了，他活了一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胸脯一鼓一鼓地，一时又气又羞又急，瞪着眼，竟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侍者见老头不敢说话，越发断定他绝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十之八九只是从农村来的伺机作案的蹩脚的小偷！于是所有的疑惧烟消云散了，一把攥住老头破旧的衣领，恶狠狠地逼胁他：“老东西！快把身份证拿出来！快点！发什么呆，你这个老赖皮狗！……有没有身份证？再不拿出来我给你好看！”

侍者的话如一桶汽油浇到了老头心中难忍的怒火上，“嗡”地一声，旺到将他一向不多的理智瞬间全化为灰了。“这个小杂种，竟敢骂我是老赖皮狗！我今天就叫他成为死猪！”

光棍老头的拳头猝不防地猛然伸出，携带着200%的能量如“飞毛腿”般闪电出击，在侍者的心理毫无预警的情形下准确命中他的胸胁，使侍者的身躯亦似“爱国者”导弹般准确误中他身侧的鱼缸！一直对此静观其变的一位收银小姐在一片刺耳的唏哩哗啦破裂声中，及时地替那位侍者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惨叫！！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叽哩呱啦太聒耳的大餐厅内，首先是有个超级女声响应了一声分贝更高的惨嚎，使其周围的就餐者几乎立即都从坐椅上蹦了起来，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哎，也不知掀翻了多少只盘子！！）但见一位挺拔英俊的先生叼着一串炸酱面，一半拖在嘴外，鲜酱淋漓，呆若木鸡，却活象个吸血鬼！而另一个披头散发、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士，白森森的牙紧咬着一块板鸭，铜铃似的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谁见了谁都会当场晕倒……

由乱哄哄瞬间归于寂静的餐厅内，食客们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在耳朵的正确领导下纷纷向那仍在继续的哗哗声源处望去：但见一位餐馆侍者不知何故钻到了一大堆变形的铝合金框架与破玻璃中，水从其中似瀑布般溢出来，花花绿绿的鱼模仿跳水运动员正争先恐后地往地板上跳，地板上已泛滥成灾，无数形状古怪的鱼正向他们汹涌而来——而更为古怪的，是有个湿了大半身的“渔夫”　僵直着一手似乎正在摇着一支隐形的船桨！

大家长这么大，何曾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面，待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走！就在他们刚要付诸行动时，却忽见那个如一截木头似的“渔夫”缩回他那摇桨的手，开始冲着那一堆玻璃“垃圾”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狗娘养的！！！你以为老光棍好欺负么？什么你有没有身份证？你城里人就看不起你老子啦，啊？！告诉你，老子有的是身份证，关你球事，啊！……”

至此大家方明白过来，原来仅是小事件，其严重性，连“911”的十万分之一也算不上！可笑，真是白虚惊了一场！

这时厨师们都跑进了餐厅，由炒锅自己掌握正在烧制的美味佳肴所需的火候。餐厅内顿时开了锅，人声鼎沸，有人喊：“快报警、打120！”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位侍者从原先那个鱼缸现在则什么也不是的地方弄了出来。这时就有些聪明人士如有十万火急的事等着他去办似的径往门口走去，但立即被同样聪明的餐馆值勤们截住了并提醒他们买了单再走。一阵争执后，能走出大门的并没有几个，于是许多人抗议着、斥骂着，纷纷不客气地将湿鞋站到桌椅上去（因为地上有许多“小溪”仍在流淌）。一位小伙子打算返回原先的餐桌继续用餐，乱纷纷地被个东西险些绊倒，正想骂哪个缺德鬼乱扔垃圾，低头一见是一条非常漂亮且个头不小的鱼，转怒为喜，便弯下腰装着系鞋带，顺手将它揣进了自己宽松的裤兜内。

再说由侍者变成的那条“美人鱼”被众人从“鱼缸”中拖出来后，老头总算从不是他自己（又会是谁）的状态中甦醒过来，才知自己已闯下了滔缸大祸，一下子便从愤怒的山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恐惧深渊！老头深刻体会到自己才真是狗娘养的，从悔惧深渊中冒出头来后便准备偷偷地溜走。但：迟了！所有人都表示出“盛情挽留”他的意思，他才往大门方向迈出两三步，人群骚动，立即就有四五个人扑上来扭住他不放，而且仅过了六七分钟，“110”“完了完了”地叫着，“120”“哎哟——哎哟”地哼着，不约而同地几乎同时嘎然而止于餐馆大门前了。

“美人鱼”被火速转移走了。“110”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对这起“恐怖事件”，所有人都是目击证人，他们一齐指着哭丧着脸的老头说：“这人声称他有的是身份证！”

什么？？？“110”被骇了一跳！——这还了得！！！

“你有的是身份证？！……你有多少身份证？”

“我……我不是……一个身份证。我……没有……很多身份证。我……我……”老头面色如土，语无伦次。

“你究竟有几个身份证？”“110”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忘了带身份证。”

噢……！“110”暗暗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立即给了光棍老头一副“金手镯子”，作为欢迎他初次进城的见面礼……

……

几个月后，一位老顾客来这个餐馆就餐。买单时，她随口问收银小姐：“我记得以前你们这儿有个大鱼缸，养了许多美丽的热带鱼，为什么现在不见了？那些鱼都到哪儿去了呢？”

收银小姐的手猛一抖，惨然色变。但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灿烂的微笑。想了一想，答道：

“这个嘛！那鱼缸是怎么不见了的……我记不清了。那些鱼儿嘛，呵呵，或许是揣着鱼的身份证，逛大海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