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寻梦到天涯,湿淋淋的梦在这座岛上泅泳。在这里走路,熟悉的街头见不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山重水复的篇章,只写成薄叶般的笔记。那些日升日落,早已融入海水的想象……
——— 摘自自己2005年12月26日的日记
【一】
由于有件急事必须要赶着去单位处理,因此今天起得比往日早。
清晨的海口,天还没有完全亮。因为这些日子,冷空气南下,还夹着雨,雨下湿了方格子的人行道,在还没有熄灭的路灯下闪着小水洼的光亮,空气冷而潮湿,里面有被又冷又湿的连天小雨淋透了的树皮和落叶的陈腐气味。街上有车子开过去,雪亮的车灯照亮了浮在街道上的氤氲雾气。
绕过几栋高耸的大楼,走在大街上。有冰雪一般的冷冽,从米色风衣和毛料西裤外穿过布料之间的缝隙往里面灌了进去,不由自主地打着寒噤,血液便像凝结在冰里。
冷冷的气候,时时提醒着自己灰色的情绪。直到去单位处理完那件急事,返回家的路途中停在那家街拐角的咖啡馆前,激荡在心中的冷空气,沉甸甸地降到谷地,手脚显然僵硬得早已不灵光了。
【二】
进了那家咖啡馆之后,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点了一杯热卡布奇诺,洒了可可粉。搅动匙子,白色的咖啡伴侣回旋着,渐渐融入灰色的咖啡中,有香浓、辛涩杂合的味道袅袅地从杯中升起,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浮想联翩……
咖啡馆的早晨十足安静,只有咖啡和蒸汽打卡布奇诺牛奶气泡的嘶嘶的声音,偶尔才有穿梭入店喝咖啡的过路人,看来和自己一样大都是跨海泅梦的异乡人:沉稳、世故、节奏明快,才坐下来就翻开报纸,边略略浏览着,边喝咖啡。但往往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便会匆匆离去……
【三】
海南,是典型游子们的故乡。
如果说还有比海洋更难征服的地方,那就是人的梦想。即使再汹险的波涛、再冗长的海峡,终是阻隔不了人们跨海寻梦的决心。
据说,早在一万年前,在春秋战国,由于自由流动的社会时尚,有一群古越人驾着轻舟远渡琼州海峡,开始跨海而来,寻找梦想栖息之处。从此,黎族先民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岛上,在蔚蓝的天空和皎洁的白云下,与深邃的大海、清澈的万泉水、寂静的五指山为伴。
西汉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海南设珠崖、儋耳二郡,海南岛因此正式划入了中国版图。
从汉代起,中国除了从陆路开通西亚和欧洲各国的“丝绸之路”,其中海南是必经之地。此后的三国、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各代,一水之隔的汉人始终都未停止过寻梦的脚步。据史料记载,大陆移民主要从雷高、广珠、潮闽三路,源源不断自海上迁移海南。
秦灭六国一统中国以后,采取移民戊边政策时,曾派遣五十万中原人征戊包括海南岛在内的南越,有记载的汉人迁徙从此开始进入海南岛。
但明代以前,迁移海南的汉人只要是任职或贬谪流放之人,以及少数军人、商人和难民。而唐宋时期,更是把这里当作贬逐官员的最佳选地。不知道有多少重臣志士壮志未酬却饱受磨难,留下多少人生撼事!甚至元朝第八位皇帝文宗,即位前也曾被放逐到海南三年。
【四】
无法想象时光历史长河那一端,人们舍弃故园、背井离乡南下寻梦的心路历程。因为那里面,有着身不由己的无奈、有满怀憧憬的期待、也有过梦断天涯的叹息……
跨海寻梦到海南,湿淋淋的梦在这座岛上泅泳。在一批批南下寻梦的移民潮中,生命的悲喜和沉浮,任时光侵蚀、碎裂。《入行论》云:“人生如梦幻,无论何事物,受已成念境,往事不复见。”莽莽苍烟,历史早已无法再现。
然,那第一批登上海南岛的古越人,他们哪里会知道,从乘坐独木舟驶向荒岛开始,这道蓝丝带般美丽的海峡,已经上演或正在上演着多少绵延不断的海上迁徙梦?
千年的风风雨雨过后,如今的海岛,依然梦想翩跹,人来人往。
多元民族的融合、中外文化及多种传统的交汇,一个小小的岛屿,接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梦想和心灵,亘古不变。正如丘浚的《海仪》诗里所描叙的:
远观沧海间,万波总朝宗
溪壑流难满,乾坤量有容
潜藏多见宝,变化起鱼龙
自觉胸襟大,汪汪无乃同
【五】
一口一口饮着咖啡,组构着一个遐思的空间。
作为一位迁徙海南的移民,在这座喧哗的岛上生活也有一些日子了。它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前进。耀眼的霓虹,宽阔的马路,入云的高楼———这些繁华的象征,她装饰了我的梦,却又让我时时感觉离她是那样的遥远和陌生。
生命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可灵魂总是在独自起舞。一个人,如幽魂在这座岛的上空和边缘流荡,居于其中,我不知道,自己又是谁眼中哪怕一刹那的风景?
独自品尝灵魂的孤寂,心总是踯躅在岁月的门外,感受着枯草千万年的沉寂。每一声叹息,都沉重地响在心头;每一句叩问,都无法回避。在这里走路,熟悉的街头见不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山重水复的篇章,也只是写成薄叶般的笔记,那些日升日落,早已融入海水的想象……
奔走在时代的虚构中,行行复行行,经常找不着自己,也找不到来时或追寻前方的路途。就如美国当代主要诗人马克*斯特兰德说的:“无论我在哪里,我是那缺少的东西”。
【六】
鼻息间,溢满卡布奇诺香浓、辛涩杂合的味道。默默想着倘若是在广州,如果喝咖啡,自己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用的杯子都是保丽龙……
生之途中,行行复行行。其实,跨海寻梦到天涯,千遥万远,来到梦想的世界。那遗立于世外的清朗,才是自己梦中不倦的追求。而如今却渐渐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灵魂栖息的清朗世界。
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都很眷恋曾在广东工业大学任教时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或许还出于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理,因此,潜藏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理念,认为自己的人生最佳伫足之处应该是在广东。
所以,尽管这里的角角落落倾泻的都是华丽、繁荣和流光溢彩的喧哗;尽管自己还在这座海岛买了房子,但总觉得,形单影只的自己只是其中的一个的过客;是的,仅仅只是一个暂时跨海来寻梦的匆匆过客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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