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开始腐烂，天荒地老的誓言也在逝去的温度里渐渐变冷，我在深秋凋零的梧桐道上走完了最后一季的忧伤，等待下一个冬天的寒冷冻封我的最后一滴眼泪。

（一）

铁轨沿着大地的脉搏无限地延伸下去，直至跌落到地平线下面，视线总会被遥远挡回来，每一次眼睛都会被刺的很疼，直到流泪。不知道是上帝的眷顾还是宿命的轮回，我出生在一个靠近大海临着铁轨的村庄。小时候姥姥总会在满天星斗的夜晚给我讲海的女儿，那个可爱又美丽的公主的故事，我也无数次地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里轻寻着那个纯净的童话。

穿过村后的田地就会看见一条匍匐在那里久久沉默的铁轨，每一次火车呼啸而过的忧伤，都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而绝望。我喜欢站在车站月台对面，看着零零落落的人上车下车，看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难过的如暮霭一样的沉沉，看着离别相聚匆匆忙忙的孤独，无止无尽的漂泊流浪。当短暂的停留被时间删除，人去楼空的月台就再也没有了记忆，无处找寻那样一个可以忧伤的感触，只留下一个关于遥远的臆想。

我经常站在铁轨沿着它离开的方向望去，然后告诉丁丁我要从这里走出去，我想看看它能到哪，究竟可以走多远。丁丁只是笑，那种笑总会让我温暖，无尽的留恋，小时候是的，长大后还是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笑就再也不见了，所以每每想起来我都会难过的一览无余。

青葱的时光如水一样泼出去，所过之出都是湿湿的，像是眼泪流过脸颊留下的痕迹一样，干涸的都是过往。

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车站前的时候，曾经看过的情景都如潮水般的涌过来。我说过要从这里走出去，如今都已经是真的，我竟然开心地流泪了。都说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就是“鱼跃龙门”了，然而我也跃过了这道门，同时也就离开了赋予我天生纯真与快乐的土地了。丁丁常说我有着婴儿一样的笑，却还隐藏了烟花凋零般的寂寞。如果说以前这样的寂寞还可以掩藏的话，而如今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在我上火车之前江南还是赶来了。看着他匆忙的身影孤单的神情，突然间就难过了。车站如我以往见到的一样，离别被一幕一幕的上演，而我也在其中演绎了一个角色。

高中校园里的爱情如烟花一样的绚烂，却也转瞬即逝。我不敢说我有多么的爱江南，因为仅是十九的我没有勇气说爱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是那么的喜欢江南，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为此江南跟我抱怨过很多次，说我吝啬我的爱情，其实我没告诉他我是吝啬自己的疼痛，我不想有那么一天为了他离开而痛的刻骨铭心。江南，如他的名字一样，明媚的笑容，隐忍的孤单，好看的眼睛里总是闪亮着童话般的纯净，却也氤氲的仿若江南烟雨一样，缱绻了许多。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南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见了金子的葛朗台似的，眼睛顿时贼亮贼亮的，用当时同桌程程的话说就是那时的我还是蛮色的一个小丫头片子。

对于那三个月以后江南栽到我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的事程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三年的路程，或是短暂或是漫长，从江南那搜刮来的记忆满满地储存了一罐，里面真正的笑过，真正的哭过，有我的任性江南的个性，有我的寂寞江南的沉默，有我的眼泪江南的心疼，总之我是幸福过了，如果我不是站在那个十九岁的转弯上而是坐在十年后的藤椅上，我想我会跟着江南一直幸福下去的。

在那个九月金秋却仍有着夏日炎炎的午后，我就在这样一个回忆里跟江南说再见了。我想我会很久很久地记得江南在车站里抱着我说的那句话，也许就是因为那么一句话才让我在很久很久之后还在想着我们之间的可能性。

“小疼，我会在你离开我视线的那一刻开始狠狠的想你的，一直到我下次见到你。你可以答应我要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快乐的生活吗？不要跟我说再见好不好？”

我在江南的怀里点了点头，可是我没有流泪，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

火车缓缓开出站的时候，我听见了高中时的死党在窗外的嘶吼，当我探出头时我看到了老大、郡建、远均，还有程程和耗子他们，在些曾经一起疯狂一起忧伤一起晃荡的朋友们，而那时我只能在火车上拼尽全力地挥手了。

我叫秦晓藤，朋友都叫我小疼，这个称呼让我温馨了许久。我的记忆里第一个这样写我名字的人是丁丁，一个自小就和我在一起的朋友。她的本名叫丁沁儿，由于她姥姥是满族人，所以她的身上也继承了四分之一的满族血统，也许这也是日后丁丁拥有如公主般气质的原因吧。丁丁是在学会写“疼”字开始叫我小疼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觉得久的仿佛是前世一样。小时候我和丁丁最常做的事就是躺在村后的荒草地里看天蓝天灰。我经常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而丁丁通常是先跑回家叫来她哥哥把我背回去。记得有一次丁丁刚走不久我就醒了，不见丁丁整个野地里就我一个人，暮春傍晚的太阳像哭红的眼睛一样，依依不舍在这世界的最后一瞥。我穿过野地一直走到铁轨上，看见一列火车从眼前闪过这里便沉默的如同深渊。我踩着枕木一根一根地走下去，像玩跳格子游戏一样，开心的我渐渐地笑出了声来，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寂寞。我与铁轨同乐，他就是我的玩伴。

岁月总会流走一些记忆，却也留下了许多不可忘记。

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我听到丁翔哥哥的一声“小疼”喊的天地同泣的时候，我看到了身后扑过来的火车。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生命真是脆弱的无可比拟，也许在一个不经意间就走入了下一个轮回。如果没有翔哥哥我也许就在那一年里像落日一样离开了这个多彩又纷繁的世界了，我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太阳就是那个哭红的眼睛了。只是翔哥哥不是很喜欢这个如果，就改变了我的生命历程。我被翔哥哥抱着推下轨道跌到了下面的水沟里，发冷的泥水让我清醒地意识着自己还活着，可是接着下来翔哥哥的那一巴掌是真的把我打醒了，我看到了哥哥红红的眼睛像极了似落未落的太阳，满满的绝望和不舍。丁丁的哭声在野地里蓦地响起来划疼了整个绯红的天空。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哥哥的背上想沉沉的睡去，可是那长长的梦总有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响彻我很久很久的记忆。

那一年我12岁，可是我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孩子了。

后来丁丁说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傍晚，仿佛是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衔接的罅隙，度量不到未来与希望，而她没有看到我的害怕，其实我没有告诉她，我是没有时间害怕了，我一直觉得那个梦的相似，像是遥远的曾经一样。

救下我的翔哥哥是丁丁的二哥叫丁翔，大我和丁丁七岁，丁丁是家里的老小，她还有一个大哥叫丁飞，去年去了新疆当兵了，而也就在那一年翔哥哥也考上了大学，家里的孩子只剩下我和丁丁了，我们还是经常去荒草地里躺着，只是丁丁再也不敢丢下我一个人走开了。翔哥哥临去上大学的前一天，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无数的绿野地，末夏的炎热在风里孤单地消散了，我站在风里感受那似秋非秋的清凉。我记得和翔哥哥在海边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他的后背上睡着了，一直到哥哥把我抱着丢在沙滩上，我才蓦地惊醒了。丁丁赶上来的时候，海水已经湿透了我和翔哥哥的一身了。

那他躺在沙滩上晒衣服的时候，翔哥哥给我讲了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的承诺的故事，说有一个小女孩特喜欢躺在沙滩上睡觉，说是听着海的声音就可以做个很好很好的梦，有一次甚至还梦见了自己变成了小人鱼公主，自由地在海里畅游，但身边的小男孩就特不知趣，硬是告诉她说小人鱼公主最后因为一个王子变成泡沫了，小女孩就生气地说在她的梦里王子对小人鱼公主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小男孩不知道在她的梦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情节，只是觉得当时的她很可爱，就对她说：“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的。”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承诺，什么是一辈子，只是觉得那是个很浪漫的誓言，一辈子也是特遥远的距离，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千年万年一样。可是一年以后小女孩因为意外事故死掉了，当他看到小女孩紧紧闭上的眼睛再也不会眨呀眨呀眨的了，才突然意识到一辈子是多么的短暂，他好后悔当时如果不是说一辈子就好了，就可以继续对她好了，可是承诺就那么结束了，小男孩就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翔哥哥说到这就沉默了，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晶莹的很透明。我不知道我是听懂了故事的意思还是没听懂，总之后来我也在沙滩上睡着了，不过没有梦见美丽的小人鱼公主。

翔哥哥去北京上大学了，他后来一直给我和丁丁寄照片，我们就在青涩不羁的岁月里感叹祖国首都的繁华与宏大。

时光流转，我在不经意间已经长大了，白驹过隙一样的走过了十九个春秋，站在青春转弯的地方，我一目了然的回望过去，竟然像水一样的泼了出去。都说是似水的年华，看来是真的了。我在挥别我的中学时代却看不到我的未来，开往西安的列车行驶的速度飙飞着我看不清的孤独。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