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总是两场春雨一下便急不可耐换上一副炎热的脸。我在满城穿云而过的蓝空下静静取出太阳眼镜戴上,天空的浮云却一拂而过,不知最终会吹往何处。季风匆匆从城市淡漠间一闪而过时,树叶轻声沙鸣,我在沿江林荫道路中的清阳树影下有些无奈的想到:也许无论怎样,生活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吧——或者……这就是生存的代价……
……夜里,一场甜美的夏雨如约而至。
夜的辗转反侧中,我又想起了郑致,想起了他的妻子颜兰,想起了他不为人知的她。虽然明白被郑致如此的卷入他的生活,对我而言也许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毕竟多年的好友,我到底无法摆出一副如爵士乐唱片封套那般冷酷的模样撇撇嘴角走开,即使连郑致都指出:我的本质为“一旦发现身边有不可信任之事物,便会抛下不理扬长而去”之人。但生命中总有例外,其实,在许多微小之处,我想我还是充满热情与真诚之人,只不过无人注意罢了……
因而在我第一次见到被郑致称为“真正热爱、呵护与懂得如何正确抚慰他”的姑娘时,郑致也相当自然的展开微笑对她介绍我:“想当年,我们是交换过女朋友的死党。”
那确实与众不同的姑娘因此也再度转过目光仔细凝视我。
在茶馆里播放的林石城先生之琵琶声中,我静静举杯喝去一些醇厚的铁观音茶汁。
“蠢才。”我转过视线去喃喃答道。
“这又何苦?”稍稍沉寂后,那姑娘好看的一笑问。
“说来话长。”郑致在充盈室内的咖啡红糖与茶香间笑笑回答:“学生时代我们都谈过女朋友,可是我们四人总是不分季节场合吵的一塌糊涂,焦头烂额兼财政破产之际,我与他一咬牙分别介绍自己的女朋友给对方认识。”
“那以后呢?”那姑娘十分得体的微笑着追问。
郑致叹了一口气。
“结果?”他想了想说:“换了女朋友后,大家反而恨见相晚心情舒畅,想来肯定益寿延年……我们后来还常搞些四人野足、划船之类的玩艺。”
“后来呢?”那姑娘哈哈大笑问。
郑致看了我一眼。
我无可奈何的微微一笑。
“毕业时因为现实原因究竟只能分手。”郑致看了那姑娘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
在附近淡淡柔柔的灯光下,那姑娘沉吟片刻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程澈。”郑致向她介绍我说:“在外资光学仪器公司销售部工作。”
“洪清。”他也向我介绍她说:“我们保险公司办公室职员。”
洪清也大方的伸出手与我握了握。
“外资公司?”她一笑对我说:“听来令人佩服。比郑致保险公司的主任想来有前途。”
我稍微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工作平淡无奇。”我解释说:“毕竟不是什么德国蔡斯公司,加上我又总是勉为其难的与陌生人打交道,总之并无吸引人之处。”
洪清静静的凝视了我一会儿,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其时郑致也轻而无意的在她脸边一嗅……我笑笑不引人注意的将视线移向窗外。
……过了一个月后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宴会之夜,我在洗手间外的长廊中正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洪清,身穿白色职业套裙的她在窗外的霓虹灯光中显得妩媚迷人,我礼貌的一笑后正准备擦身而过,她忽然轻声叫住我。
“呃?”思索了一会儿后,她扭过目光在如此繁华落尽的夜低声问我。
“知道……我与郑致……?”
沉默几秒钟后我微微一笑从她身边擦身离去。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就象被摔破了表面的指针,依旧会固执的指向那个出了问题的时刻。
夜的残雨一片又一片飘伶而下时,在生活淡如开水的独居空间里,我想我仍未对郑致所作所为有所理解,但却也低下眼眸不做反对。可郑致与颜兰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我想起郑致追求颜兰三年后终于在某个温暖的夜晚约我同去一家川菜馆。在酒香芬芳间,郑致露出他的笑容。
“我与颜兰决定下个秋季举行婚礼。”他告诉我说。
灯下的颜兰脸儿轻轻一红。
“因为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郑致点头肯定道:“所以我们决定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你。”
在四周围的酒声人哗间,我抬起目光想了想舒了口气。
“决定了?”我问颜兰。
“现在后悔来得及的。”我一笑劝她说。
“呃?”颜兰一脸疑惑问。
“其实,”我笑起来看了看郑致说:“……还不如嫁给我呢。”
……片刻沉默后郑致低下头去“吃吃”发笑,随后我们三人相视爆发出一阵大笑……后来,颜兰曾在无人时刻告诉我,那夜里,她认定嫁给郑致是合适之举……
而郑致究竟何时与洪清发展至现在这种关系我却毫无察觉。一方面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家庭出了问题,另一方面与我同居了一年之久的女友也忽然毫无前兆的搬出,只在桌上留了一张便条,一如既往的温柔叮嘱我按时给热带鱼换水、烫好的衬衫放在何处之类,便条压在仿佛还遗有她体温的一串钥匙下。我习惯性的拨电话找她,她也还是温柔的告诉我她依然爱着我。但是,她同时告诉我说:请我不要再去找她。因为她不想解释的原因。
“或者,”她用我们两人世界中的温柔语音劝我道:“有一天我又会回到你身边……”
其时,她为我买下的最后一张cd唱片仍漂亮的包扎着放在桌上未拆封。那是约翰列侬1980年遇刺前的最后创作——自由如鸟。
而郑致却即使发现我的生活毫无疑问有变化,也只是微微一笑。
“我有了女朋友。”在我的家中他呷了一口啤酒,考虑了一会儿后对我说。
我抬起眉头思索。
“你说婚外恋?”我问。
“婚外恋?”郑致慢慢皱起眉头思考。
“是吗?”他慢慢一笑说:“我只是恋爱而已……”
在长久的静寂中,我想了很长时间后摇头笑了笑。
郑致也无声绽开他的笑容,静静举起杯子与我碰了碰……
……夜的深处,他便也在我这里与我一起喝完了冰箱里所有的酒,其间也拨电话回去给颜兰。颜兰客气的问候我后,也笑着疑问是不是郑致又跑到我那里讨酒喝。
“比出去买醉强吧。”我笑着回答说。
“可是也不要多喝呀。”颜兰轻嗔说。我笑笑将话筒递给郑致,听他告诉颜兰说晚上他不回去了,就在我这里过夜。
“酒喝的不少。”他简单笑道。
……夜风的深处,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郑致钻进他开出来的保险公司的一辆桑塔纳内。深蓝月雨下,他在车内向我扬了扬手,亮起车灯慢慢驶去。在静得无人察觉的夜中,我缓缓将杯中剩酒饮尽……
日子也一天一天平静来临。在销售部纷繁杂乱的工作中,我依然会想起自己身边走过的人与事,在淡定的外表下我再次悄悄戴上城市面具,打量着身边同样在面具下生活的世界。倒是夜晚灯下电话铃响,我放下手中福楼拜《一颗简单的心》拿起话筒。
“程澈?”在低低的噪音间,一个记忆里一时想不起来的女声用夹杂着某种困惑的低音问。
“是我。”我回答说。
对方显而易见的舒了口气。
“我是洪清。”她道歉说:“这么晚打来电话实在不好意思,可我这里确实发生了我力不从心的问题。”
“郑致?”我问。
“请问能不能前来?”迟疑片刻后洪清请求说。
我闭上书本叹了口气。
“在哪里?”我问。
——车过灯河后我前去洪清所言的一家颇为有名的酒店。在街灯后的绿地长椅上找到醉得仪态全无的郑致,旁边是满脸无奈的洪清。
我皱起眉头疑问。
一身素净衣裙的洪清无奈摇摇。
“他来找我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洪清侧过脸去告诉我:“在酒店陪我吃饭时又再度喝了不少……他不听劝的。”
“陪你吃饭?”我莫名其妙问。
洪清回过头来,在浅淡如银的街灯光芒下用冷冰冰的目光凝视了我一会儿。
“我生日。”她生硬的回答我。
迟疑片刻后,我无奈点了点头。
“生日快乐。”我点头道。也走近拍了拍郑致的脸,身穿整齐西服睡满身酒气的郑致感觉全无。
身后的洪清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活脱脱得老年痴呆症般。”她低声说。
“……混帐。”我喃喃道。
……午夜时分我将郑致带回家丢在我的床上。其间洪清便立在我的房间中央四处看去,也表情平静的听我拨电话去颜兰处,告诉对方今夜因为在我这里喝了许多,所以只好在我这休息。
“实际上他已经睡了。”我老老实实告诉颜兰。
“要紧吗?”颜兰温柔问。
“大致不碍事吧。”我舒了口气回答说:“从前有过醉得更厉害的经历。”
“你们俩真是有些长不大。”颜兰无奈笑道:“那早点休息,想必你也喝了不少。”
我笑了笑道过晚安挂掉电话。在夜的寂静中我回过头去与洪清对视片刻。也想了想脱掉被郑致弄皱的外套换了件淡蓝色薄外衣。
“送你回去?”我淡淡问。
夜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也温润滑下周围的嫩叶之面,花坛间偶尔响起几声虫鸣,我本想拦下出租车,洪清却轻轻叹了口气。
“反正住的离这里也不远。”她用手指一拨她长发:“走回去?”
街灯光芒下,我与她的身影倒是略显落寞。
“奇怪我与郑致之间的事?”午夜中,洪清微微一笑问我。
稍稍思索后,我也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发生?”我问。
洪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大致来说,”她有些无奈的回答我:“对付一堆男人不如对付一个男人吧?”
“可干嘛选中郑致呢?。”我问:“他有家庭的吧,爱上了他?”
“爱?”她迟疑了一会儿:“……刚开始时总是有的。毕竟他可以带给我不觉疲倦的感情。但也难免有些后悔,这算哪门子爱情?毒药般的爱情?”
在空无一人街道上,洪清无奈的皱起眉头思考。
“你呢?”她问道。
“我?”我不自然的笑了笑。
“与你有很大差别的吧。”我想了想说:“本质上是视自由为空气之人,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成,想爱的人也忽然间不知去向,总是在疲于奔命的应付。”
“听起来倒也令人肃然起敬。”洪清抬起目光从侧面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回答我。
“何至于此?”我莫名其妙的看了她。
“虽然听来灰色无比,但是,”她肯定说:“稍加分辨便可以看出你细腻过人之处。”
“想来生活中确有失望后悔之处,”她叹气道。
我点了点头,也淡然抬起手腕看表。
“已经走了二十分钟了。”我疑问:“你到底住在何处?”
洪清微笑起来。她秀气的高跟皮鞋敲击在人行道上的“喀哒喀哒”声在夜中显得清晰无比。
“那是很远的地方。”她看了看我的眼睛:“一直走下去是要许多许多时间的。”
“这又何苦?”
“我只是想光明正大的与一个男人走走,心平气和的走走,只是不巧挑中了你。”
我叹了口气。
“果然与郑致毫无区别。”我喃喃说道:“一经决定便完全无视他人想法。”
“多少要拿出你的绅士风度来吧?”洪清抬起目光一笑请求道。
在偶尔路过的车灯光芒下,我无奈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说:“既然如此就算陪你走到火星也不在话下。”。
“如此?”
“确实。”我肯定道。
在路边的沙沙叶影中,洪清也出乎我意料的悄悄抄起我的手。
“借给我一会儿?”她柔声问。
我静静考虑片刻,加上手又早被她握住。
“没什么不可以吧……”我说。
然而即便如此与洪清并肩行走,我却依然心存疑惑。在这繁华落尽的年代,我不禁侧视这所谓新浪漫回归的二十一世纪,想来人总是年纪越大孤独寂寞感才越强,可是,在婚姻甜美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尘埃落定后,依然是立在那无法摆脱的孤寂之处,由此重新开始不为人知的再次寻觅?而悲哀的却是这一切都是动物本能般的形成。我想这才是现代都市人欲横流的重点所在吧,所谓站在不同角度立场重新解析自我对于个性社会的姿态,所谓二十岁时太正经,三十出头太浪漫,其实全是浮云流月掩盖下的本能,只不过存在表现之分罢了。即使现在洪清满怀只有她自己才能猜透的想法,如此令我不知所措的温柔握着我,也无非是因为某种本能使然吧……
……暗夜中我独自回到家中,黑暗中郑致正沉睡不醒。我去厨房倒了杯啤酒在黑暗中坐回沙发,激光唱机中麦当娜正低低翻唱著名的“阿根庭,不要为我哭泣”,凉而泡沫丰富的啤酒与几缕悄然而来的星光间我闭上眼睛……
夜中我忽然想念起前女友的温柔体味与淡淡发香。
季中的几场新雨淅沥而下后,郑致仿佛人间蒸发似得消失了几周,即使我拨打他的手提电话也无人接听。我皱皱眉头放下电话转而去忙自己手边的事,夜晚也独自在家切开柠檬浸泡红酒,读村上春树梦呓般的《世界末日与冷酷仙境》,听松隆子的《晚霞华尔兹》。窗外的雨准时落下,电子闹钟“叮咚”一声轻响,我靠回沙发静静吸吮杯中加了冰块的红酒……
上午的天气预报说近日将有暴雨天气时,我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我拿起话筒报上部门名称与自己姓名,正准备询问对方时,电话中对方轻轻一笑。
“颜兰。”对方温和的说,话筒中也传来难以令人察觉的雨声。
“是吗?”我微笑起来问。
“忙不?”她问。
在忙忙碌碌的办公室内我环顾四周。
“还好。”我回答道。
“刚巧路过这里,”颜兰淡然问道:“能请你喝杯咖啡?”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你在哪里?”我问。
公司对面的一家“紫月”咖啡厅内,颜兰也顺手将雨伞交给侍者。我抖落西服上的雨水,为颜兰要来咖啡。
“今天有时间?”我舒了口气问:“从前可是怎么约也没办法约你出来的。”
“哪里约不出来?”颜兰微笑起来回答我:“多半是你自己临到关头打退堂鼓了吧?”
外面雨刷刷下个不停。
我笑起来点头。
“感觉还是那么敏锐,问题关键一发便中。”我点头道。
颜兰微微一笑想了一会。
“恐怕从前多少还能看清问题本质,”她摇头说:“可现在大约是一天天老了,加上生活平淡无奇,周围庸人俗事层出不穷,大脑渐渐变得象恐龙那样与身体不成比例,因此在某些方面开始迟钝,那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
“迟钝的要命!”她扶住额头无可奈何的肯定说。
“那便回去找块原始森林重新打磨。”我说。
“所以才来找你。”颜兰舒气说。
侍者放下咖啡静静转身离去。
“我?”我问。
“你。”
“可无论怎样我看上去也不象人猿泰山吧?”
“又不要你高高上树,只要你坦开心扉。”
“坦开心扉?我?”我不由奇怪:“回去与郑致坦开不成?你们俩什么不能坦开的?”
“身体倒是每半个月坦开一次。”颜兰叹气道:“心扉?”
“郑致工作很忙?”我问。
“也不至于忙到衬衫袖子上都有口红吧?”
“口红?”
“别说你们男人也用口红。”颜兰看了我一眼说道。
“大致不用吧。”我说。
“你们仍然经常在一起喝酒?”
“那倒是。”我点头承认。
颜兰抬起目光细细凝视我。
“没什么不正常。”我淡然肯定道。
颜兰放下咖啡杯。
“来之前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来着,”她点点头:“郑致真得没对你说过什么?或者你们俩干脆又玩换女朋友的把戏?”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
“不是什么事郑致都对我说的,这是其一。”我回答说:“其二,我早已失去女友,因此无法与谁交换,如果还未失去,我也断然不肯交换。”
颜兰低下目光。
“真的是迟钝了。”她淡淡叹气道:“竟然问你如此荒唐的问题。”
“任谁都会有头脑失灵的时刻,用不着介意。”
我点点头:“再说过会儿我就忘了。”
颜兰抬起头微微一笑。
“过会儿我就要回去卖我那些镜片玻璃,卖光学产品的麻烦之处即在于要不停的擦拭,即使刚刚留下的痕迹也必须擦去,就象没发生过一样。”
“听来枯燥。”颜兰同情道。
“确实枯燥。”我同意说:“但多少与现实生活有相似之处。”
颜兰婉尔一笑……
“我来埋单。”雨停时颜兰笑笑说道。
“行。”我点头称谢后先行离去。
我想即使佛洛伊德对婚姻之外的感情恐怕也会感到茫然。只是今天我们全力去保护的,或许即是我们明天将要全力去伤害的。
接下来的两周里我奉派去别地处理售后服务,其间郑致拨来电话预言又止。
“等你回来再说吧。”最后他说。
我将返回的时间告诉他后便挂掉电话。一方面在左右人来人往中确实难以理解他的来电,另一方面,短短几天内,我想他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剧烈变化吧。
返回城市后我拨打郑致的语音信箱留言,告诉他这几天晚上我都会留在家中,无论拨来电话还是找上门来,我都会在此等候……
晚间我也一人在家重听安德鲁韦伯的情歌精选,喝冰的恰到好处的红葡萄酒直至深夜……
如此又是一周悄无声息的滑去,郑致既未找上门来也未拨来电话。我虽感奇怪,但转念一想,生命中哪里会有一但作出安排就必定准时发生的事情?或者他早已忘记此事,或虽天天挂记,但忙得却实在无法亮出手指按下电话按键——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如此想来便也释然。
夏颜初呈之后,雨接踵而来。我去图书馆借来杰佛瑞柏根的《拾梦记》夜读,一页页翻至夜雨悄然而至时我正准备关灯入睡,门却悄然作响。
我凝神细听,如此细微和缓的敲门声在寂静夜中令人惊讶。
门外,却是洪清。
室外的朦胧光线中一时我颇有些惊讶,因为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她。片刻静谧间洪清缓缓低下目光,平淡的仿佛敲错了门。思忖片刻后我客气的请她入内,在室内洪清抬起目光四处打量,我取出蝴蝶茶粉冲泡,将杯子放在她手边。
“郑致呢?”我客气问。
洪清思索片刻。
“和他妻子在一起吧。”她黯然回答
夜雨正小声的“嚓嚓”而下。
“我与郑致的关系是不是确实招人厌恶?”不久洪清静静问道。
我皱起眉头考虑。
“很难回答。”我不确定道。
“即使你也会带着偏见目光注视我吧?”洪清看了我一眼:“觉得我是破坏他人家庭、自私任性的卑劣角色。”
我再次皱起眉头考虑。
“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对人对事有偏见。”我小心答道:“与郑致一样,对现在的世界我多半采用中性看法,既不会对某事看得美好入云也不会对其竖眉冷对。这个世界委实已经变得如此,自私一事只是个人问题,是会小范围引起不安,但绝对不会引发世界末日。再说又没有将我牵扯入内,因此不会用歧视目光注视你的吧。”
洪清抬起目光凝视我。
“至于破坏他人家庭,”我继续说:“如果你真的认识到这点,说明你无论如何都是明白事理的姑娘。”
“如此说来你冷眼旁观?”洪清漠然问。
“我无法冷眼旁观。”我简单答道:“觉得不以为然倒是有的。”
“再说你现在找到我也绝不是为了想喝蝴蝶茶。”我补充说:“想见郑致?现在?”
洪清扶住额头考虑良久,无力的垂下目光点头。
我不引人注意的舒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号。
窗边的风静静吹过,话筒内的振铃音刚刚响起时,洪清忽然伸手“喀哒”一声按掉电话,我惊讶的抬起目光——洪清瞬间泪水盈眶。
“……我是坏女人吗?”在低吟夜风中她低声问道。
……我静静的看着她……
晨光初现之时我仍以为郑致与洪清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我牵扯入内——但显然我错了。
上午时分办公室电话铃响,我拿起接听。郑致客气一笑问我明晚可有时间。
“即使有约会也推掉如何?”他捉摸不定道:“一来好久没和你谈谈,二来确实也有点问题。”
我点头同意。被女友莫名抛弃之人哪里有什么约会?我想。
第二日傍晚我准时赴约,郑致早已在茶馆等候。
“铁观音。”郑致让茶侍撤去旧茶换上新茶。
“神秘兮兮的找我来干什么?”我不经意问。
“我们三人是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郑致忽然问。
“哪三人?”我莫名其妙问。
“与颜兰。”郑致一笑。
我吸了口气。
“我与颜兰当然是好朋友。”我答道:“可你与颜兰何时又成了好朋友?”
“与从前一样感觉敏锐呀!”郑致叹气道:“女朋友就此离你而去未尝不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我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洪清与颜兰分别找过你是吧?”他不慌不忙问道。
我点了点头。
“可她们一样茫然无措。”郑致皱起眉头思考:“谁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谁都在等待可又不想继续等待,谁都想把自己从这乱成一团的麻烦中整理出来可却越理越乱。”
“颜兰知道洪清的事?”我纳闷问。
郑致摇头。
“不知道,可我也许很快就要告诉她。”他慢慢答道。
我再次吸气。
“颜兰会如何呢?”郑致苦苦思索:“会挽留我?会象你前女友那样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还是干脆和我离婚?”
“干嘛要告诉颜兰?”我问。
“迟早必须面对。”郑致答道:“洪清固然不会逼我摊牌,颜兰也至今不知此事,但此事总有一天会浮上水面。与其终日等待不如干脆面对,反正事已至此。”
“你说的对。”郑致抬起目光凝视我:“颜兰当年或者选择你会比较合适。虽然你与我一样有许多缺点,但你却从来都比我更加清楚什么会成为自己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重要之物,我便缺乏你那般直觉似的洞察力,不论看去颜兰还是看去洪清。”
“胡说八道。”我说。
……夜晚中我就此停止与郑致讨论这方面的问题,转而象从前一样议论自己身边的人事,交换cd与图书经验,偶尔将某个与对方生命完全无关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郑致也开玩笑说起要为我介绍新的女友。
“公司同事,长的如花似玉,想认识的话我可代为安排。一见之后保准你会心甘情愿的追着她买上一大堆保险。”
夜深之时,郑致也“啪哒”一声打开他那辆桑塔纳的车门。
“时间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去。”他笑笑说。
车过长街路灯晶莹,车载电台中迪克牛仔正唱着我说不上来名字的流行歌曲,郑致沉默良久。
“也许我会与颜兰离婚的。”他无奈一笑自我解嘲说:“谁知道呢?”
我转回目光看去郑致,郑致也转过目光看着我,我正想说话,余光却看见行驶的桑塔纳侧面忽然冲出一辆亮着大灯的面包车……
……在车内满是异常的灰味与怪怪的橡胶味中,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住驾驶台抬起身体,温温的液体却从我的头上缓缓滑下,我多少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衬衫上一块暗色的湿印越来越大,也慢慢扭头看去——身边满脸是血的郑致对我微微一笑。
“没事的。”他喃喃说:“坚持住,我去叫急救车……”
我慢慢靠回已经变形的座椅缓缓闭上眼睛,身边也渐渐浮起许多黑黑的云……
……我依稀记得有许多人在我身边喋喋不休,各式各样的光划过我的面前……
……
——绿树,柔雨,我睁开眼睛。
四周围是各式低低做响的医学仪器与冷冰冰的氧气瓶,陌生的护士对我嫣然一笑,床边的医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意识到有人正握着我的手指……
我吃力的扭头看去……
一脸憔悴的颜兰满眶泪水对我微微一笑。
“好点了?”她柔声问。
我在记忆中试图将已经撞得粉碎的记忆碎片一一接回,周围人正用满怀同情的目光注视我。
“郑致呢?”许久之后我勉强问。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再度屏息注视我。两行泪水从颜兰面庞上浅滑而下。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她用苍白的声音淡然说道:“三天里已经发生了许多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我们都期盼你们两人同时苏醒……”
颜兰泪流满面。
“可郑致昨夜已经不治。”她哽咽说。
四周云静风清,颜兰压抑而止的低泣声瞬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仍轻轻握着我的手指。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她满面泪水的低声疑问。
……远处大块流云不露声色的从城市上空一掠而过……
得知我车祸消息后,已经消失无踪的前女友如同她消失那般静静无声的回到我家中,将所有一切打扫的干干净净。在反射阳光的桌上,她离去后我从来未曾打开,包装如新却落满灰尘的cd唱片上重新放上了一张精美包装的新cd唱片,我听见她在我的家门外压低声音与我从无印象的男低音激烈争吵,末了回到房中在窗边平静的挽起长发。
“以后不要再出去喝茶了,”她背对着我淡然说道:“风险太高。想要喝的话我来煮便可。”
我将还未读完的杰佛瑞柏根《拾梦记》放下默默看去……
前女友转过身来。
“我真得害怕。害怕闭上眼睛你会真的从此就消失无觅。”她低下眼睛掩饰住眉睫处的两粒泪水柔声说道。
“从此消失无觅?”我在心中黯然想。抬眼四处看去,可除了我自己和桌上那张未拆封的老cd唱片之外,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却都如此的不真实,它们都曾有意无意的消失在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明处暗处……
半年之后,冬雪飘扬。女友细心的挽住我的手臂陪我去商场选购物品,缓缓而上的自动扶梯间,在温暖的中央空调气味里我无意中抬头看去——缓缓而下的自动扶梯上,身穿淡白色羊毛大衣面无表情正擦身而过的姑娘。
洪清。那是洪清。她只用淡然而从未相识过的陌生目光看我一眼便平静的移回目光,随着缓缓而下的人流消失在人群中,仿佛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具。
“不舒服?”身边的女友停住脚步仔细凝视我的眼睛问:“手心怎么一下出这么多汗?”
我在人群中四处看去,四周全是陌生如面具匆匆而过的人群,只有曾经消失过的女友温润柔腻的手指正紧紧握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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