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岁月流失的太快,也许,是生活改变了太多,生活在物质至上的社会,身陷现代都市的霓虹灯下,耳染目睹虚浮的流火逸彩,仍然有许多人内心深处都有难以排遣的乡村情结,莫名的,常有一种浓的化不开的乡情满溢于心,还会为偶尔的温情感动得热泪盈眶。
最近在小城的一个旧货摊上,买了一盏过去年代里的油灯。我的一双儿女竟然不知道我买的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小时候这东西叫做洋油灯,洋油也就是煤油,以前中国缺油,油大多由国外输入,老百姓便人口相传叫它洋油了,后来中国自己也能生产出煤油了,但称呼已经定了改不会来,待得要改时,煤油灯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暗昧的煤油灯下的日子,尽管那如豆的灯光在当时是那样的温馨和珍贵。当我将回忆的触角伸向那些遥远的日子的时候,我的孩子总会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仿佛我是隔年的泥土里突然挖掘出来的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在打开的刹那,有着神秘的期待的惊诧。是的,我这样的年纪似乎并不是煤油灯时代摇曳出来的,而我的朴实又简单的童年的确是从那样的时代启程的。
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里长大的,那时的村庄显得静谧,总是弥漫着一种亲和的东西,主要是人和人之间的和谐,它倒不是经济力量所能决定的。那时农村里都是点洋油灯,就想现在我们普遍点电灯一样。所以一到夏天的夜晚,大家为了省一点油钱,就一家人或几家人坐到一起,坐在月亮底下乘凉谈天。女人们说些村子里的闲事,男人们说些庄稼土地的事,孩子们则有自己的乐趣,比如去捉萤火虫,捉了后就放到布袋子里,看谁的多,谁的亮。农村里的人似乎就是这样谈笑就度过了那段岁月。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思考并回味着那些遥远的日子,中午,温暖的阳光斜射入书房,给阴冷的冬季带来了一丝温馨。望着那盏油灯,我仿佛又坐在了灯光暗昧的煤油灯下。在那间低矮的狭仄的草房中,空气中永远充盈着一股刺鼻的煤烟味和煤油味,炉灶的余温飘散在浓厚的空气中,隔开了室外的冬天的刺骨的寒意,让屋中的人无限地舒展着像鱼儿跃起的无数的小小的快乐。父亲躺在床铺上,借着昏暗的灯光,读着他的发黄的老书。坐在一旁的母亲,纳着鞋底,晃动的身影时不时地遮住了父亲的光线,父亲嘀咕了几次之后,把书扔在了一边,恍恍惚惚地睡去了。我永远都坐在离煤油灯最近的地方,支起一张小矮凳,静静地写着我的作业。夜很深的时候,抵不住的困意袭来,母亲打着哈欠,轻声地问我作业写完了没有,催着我上床睡觉。在很多时候,母亲陪着我,困意不支地打着盹,有时碰着了墙壁,突然惊醒,醒后又继续纳她的鞋底,直到我窸窸窣窣地上床睡觉。煤油灯就在这冬日夜里燃烧,静静地,滉漾着小屋的空间,朦胧的灯光温情地抚摸着我们一家人的梦想。很多时候,在我小小的心里,觉着这小小的草屋,仿佛就是被灯光浮起的夜行船,载着我们一家人,在有月光的夜晚,在雪花飞舞的寒夜里,把我们泊向一个温暖而宁静的港湾。
我在那间草屋中,在那昏暗又明亮的煤油灯下,一坐就是数年。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感谢那夜夜陪我燃烧的煤油灯,我只知道我从那里出发,在学校里拿回来了一张张奖状,贴满了那间小小的草屋。每次到小屋一坐的人,都会听到母亲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好好读书,迟早都是要住大屋,点电灯的!”于是在我的想象里,有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有了一盏像月亮一样明亮的电灯。怀着这样梦想的我恨不得将所有的黑夜坐穿,梦里的笑声像屋外春天的花朵一样开满了那些明亮的日子。我就在那昏暗的煤油灯下养着我的似乎并不遥远的梦想,我觉着我是一个幸福极了的孩子,在粗茶淡饭的日子里一切都是有滋有味的。
后来,我的确住进了大屋,屋里的确也有像月亮一样明亮的电灯。而屋子是父母靠辛勤和节约建造起来的。不久,电也进入了普通农民的家中,农村里也架起了电线杆子,电线如同蜘蛛吐丝一般在各个角落网织,那时燕子很多,它们很喜欢在电线上作优美的歇脚。我刚上初一那样,家中也用上了电灯,早年的梦想似乎早已忘却了,而我的心中有着确切的欢乐,为了大屋,为了电灯。从那时候我的每一个夜晚开始彻底明亮起来,我依然在灯下读书,写字,从一个夜晚到另一个夜晚,做着另样的梦。煤油灯似乎彻底从生活中消失了,只有在停电的时候,从偏僻的角落里将它拿出来,点上,突然发觉竟是那样的不适应,灯光昏暗、缥缈,远没有电灯的明亮、清澈。后来就不用了,即使停电时,照明也只用比它方便的蜡烛。再后来,家中僻寂的角落里也再找不到它的影子了。
这样又过了很多年。在很多年后的一个静静的夜晚,在一个充满怀旧气息的茶室中,在柔和的霓虹灯的波晕里,和几个朋友谈起了那些遥远的日子,谈起了遥远了的煤油灯。我仿佛又闻到了那刺鼻的却又异常亲切的煤油味,又置身于那虽昏昧暗淡却温馨暖人的灯光中。
油灯岁月早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知道,煤油灯下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而那煤油灯照耀下的日子却会在这个喧哗的时代变得弥足珍贵,成为心灵窗台上洒满的皎洁的月光。那时的那些简单的欢乐和幸福,将在继续着的日子里变得更为巨大和深邃。如今在城里很多消费场所,经常会遇到用红烛制造情调的地方,如茶楼咖啡屋等等。但我偶尔也会遇到点油灯的消费场所,看起来是中国情调替代泊来情调之范例。于是不由得不惊诧于商业的力量了——原来我们是可以这样无知无觉地怀旧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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