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每一次碰到谷雨的时候，场面总是有点尴尬，似乎有点缺氧的感觉。

这时间也不长，只是不习惯的原因，这多少有点像大山平时习惯用五笔打字，突然之间换了智能abc，手指根本不听大脑指挥在键盘上不停地寻找字母，真是见鬼！然而，这样的场面无法避免，尽管大山心里一阵厌恶，有呕吐的感觉，但脸上还是露出迷人的微笑，尊敬的声音自觉地从喉咙间滑出，“周部长，早上好！”

这个时候，大山总是想起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记得里面有一句说：“权力就是知识。”老师很早就教会我们认识培根的经典语录“知识就是力量”，但大山现在越来越怀疑这句话是不是培根躲在浴室异想天开。事实上，在中国的历史上，知识分子的结局都不怎么样好，这似乎和他们一大斗车的知识没有任何的关系。

整整十年，大山从那个全省著名的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经过结婚、事业上的磨练，早已不再是那个愣头青，头破血流之后懂得“艺术”的收放自如，因为这是官场，没有一定功力的人别想在这里混下去。大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现在他能够安稳地坐在县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

可是不久前，这样的平衡突然之间被打破，这与谷雨有很大的关系。想起谷雨，大山就想笑，这大概与“文人相轻”多少有点关系。真是俗不可耐的名字，估计是谷雨的父亲在田间劳作的杰作或者谷雨就在这一天出生，但大山从来没有兴趣询问谷雨。大山认识谷雨的时候，是十三前在师大的文学社的一次活动。那时，大山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文学社的副社长。晚上的露天聚会上，大山富有感情的朗诵了他的一首诗《大海，我是你的儿子》，结果谷雨从此就把他当作偶像，再加上有老乡这一层关系，两人竟然称兄道弟，成为酒肉朋友。大山回忆这些往事，总感觉时光不再，风光不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中文系的一号美女兰兰投入他的怀抱，并成为现在的妻子。毕业的时候，学校将他分配到县委宣传部，这多少有点委屈，但城市的枷锁他根本就无法打开，户口迅速地被调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并且连自由撰稿人也无法实现。大山自以为了不起的时候，出版社狠狠的敲了他一记闷棍，没有人愿意出版他的诗集《我是上帝捏造的孩子》。那些编辑满脸笑容拍着大山的肩膀说：“像你这样年轻有才气的人不多见，问题是现在的人愿意看诗，我们宁愿要一些比较通俗的稿子。”大山点头，因为他们的真诚。比如现在文坛，热闹掀起的浪花都是那些出书的毛小孩。你不得不佩服他们丰富的想象力，可惜这样的娇情造作无病呻吟所谓的爱情故事，因为缺少生活的打磨，在书店像一阵风刮过之后就被人扔进了垃圾桶。现在，大山认真写的文章都是人家不要锁进抽屉的，偶尔弄几个搞笑的故事也只是为了骗取稿费赚取少男少女的眼泪。大山的目标是靠赚稿费然后出一本属于自己的诗集，这似乎有点像一个卖身的妓女挣钱来供自己的妹妹体体面面的上学做人考大学。

毕业了，大山不像那些人泪水泛滥，只有认命。这个时候，人就像棋子一样被一种力量控制，棋子是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要走那一步的——康德说有些真理在人类认知的彼岸，这种所谓的“不可知论”一直影响着大山，尽管作为一个共[chan*]党员来说有点荒唐。另外一个方面，主要是兰兰放弃城市户口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县城。不过，稳定工作也好，总比现在的大学生东奔西跑要强得多。现在的学生真是脆弱，这在大山作为宣传部的负责人面试那些大学生经常碰到。大山从来不看学生做得漂亮的个人简历，这主要原因是现在的人都在里面的内容把汉语的褒义词都用上了，就是不提自己的缺点，倒是一个农村出来的人踏踏实实，列出身上的几个不影响大局的缺点，结果录取了。谷雨比大山迟一年毕业，同样也分配到县委宣传部。可是，不久国家宣布不再给大学生分配工作，这让谷雨在一段时间内郁闷，并经常拉大山一起喝酒。这倒是可以理解，因为大山的女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和一个有城市户口的男人走了。不料，现在这小子竟然混上了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这让大山失落了许久。

这中间的过程，一点也看不出谷雨是怎么样从大山的副手一跃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前任副部长贪污被捕后，据说县委王书记力排众议，将谷雨提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成了百姓街头巷尾谈论的政治新星。是什么原因让谷雨像火箭一样升天，据说有十几个版本，但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谷雨某次在网络里认识一个女人，而且认她为姐姐。出乎谷雨的意料，这女人竟然大有来头，竟然认识市里的主要领导，表弟还是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大家说起这个，都露出羡慕的表情，恨不得天上掉下一个馅饼让自己捡到，可惜这样的事谁也没有碰过。

尽管谷雨每一次碰到大山，总是十分热情，但大山总是抱着警惕，这倒不是怕谷雨报复什么。这八九年的共事，无论是校友还是上下级，都没有一丝裂缝。大山记得前任的主任曾经说：“官场上最主要的是圆滑，必须看领导行事。”这一点，大山十年总结出不少经验，所以他不像宣传部的其他一样，写给每个领导的演讲稿都千篇一律，而是根据领导的特点量身定做，自然深得上级的赏识。现在，谷雨成了大山的上级，自然不能向以前一样随便，所以，大山碰到大山总是称谷雨为周部长，虽然谷雨嘴上说“折煞人也”，但柏杨不就是说中国人虚伪吗？

一天，大山陪谷雨去一个乡开会。在此之前，县里的换届工作已经拉开，据说在一次常委会上，王书记提出谷雨任县委宣传部部长。会上，大家都保持沉默，这项提案很快就通过。乡里的重要领导都在车站迎接，这多少出乎大山的意料，心里开始发笑，但不久就笑不出来。面对几百人的群众大会上，谷雨作了一场《关于加快我县文化发展的几点思考》的报告。报告结束后，乡里的书记照例总结一番，“周部长的重要讲话具有重要意义，我们一定要在实践中领会贯彻执行。”之后，场上的掌声持久不息，只有大山明白，这一篇演讲稿是二年前大山亲自写给当时的王县长的，但大山坐在台上还是跟着大家鼓掌，这有点像皇帝的新装，会议在一顿午餐后结束。

事实上，不久谷雨出任县里的副县长，主管文艺，因为不在同一个部门，大山反而轻松了不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