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涛他们这个区队被分配到离师部较远的伊犁河边一个团场，团部处在天山山麓与河谷地带交汇地，从戈壁滩上的公路下来，经过约两三公里两旁夹着茂密的林带的土路，就是绿树成荫的团部。一条用水泥预制板砌成的渠道，沿着进入团部的土路，将公路旁大干渠里的水潺潺地引入团部，滋润着附近连队的树木和条田里的庄稼。支边青年的到来，又给这个团部带来勃勃生机，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的年轻人，成群结队的简直就把团部的旮旮旯旯都看了个遍。

住宿在招待所的女支青正在热热闹闹议论着什么，一个女生端着进疆前发的“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搪瓷杯子，指着刚从暖壶里面倒出来的开水发着牢骚说：“你们看，这暖壶里面的水怎么这混浊呀？”大家往她杯子里看，确实像黄黄的泥水一样，嗅一嗅还有一股泥土地腥味，一个女生再把暖壶打开倒出的却是沉淀在壶底的稀泥。她们找来招待员问是怎么回事，女招待员不惊不奇笑容可掬的说：“是这样的，我们常年都喝这种水，可能以后会像你们城市一样喝上自来水的，到那时就不会这样了。”一席话说得女支青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正在大家为此事陷入苦恼之时，她们这个小队的小队长开会回来，向大家宣布单位分配的消息，她兴奋地说：“我们第一和第七小队一起共四十人分配到三连，你们知道吧，三连可是个炮连啊！”有些女生就说：“我们女生到炮连干什么？又打不动炮？”小队长说：“那怕什么？锻炼呗，以后锻炼成女炮兵，那有多神气！”从她脸上的那股表情，就好像已经是个女炮手了。正好夏文玉路过她们窗前，听到已经开始分配的消息，连忙跑到团俱乐部男生们住的大舞台上，找到第六小队的小队长刘江涛说：“听说已经分配了，你知道吗？”刘江涛说：“我正急着要去找你呢，我们已经开了会，你们的小队长和你们十个女生，加上我们十个男生，一起二十个人被分配到基建队。还听说明天各单位都派车来接咱们。”夏文玉急着问：“我们小队的其他女生呢？”刘江涛回答说：“咱们两个小队的人员都打散了，其他人和第三第四小队一起分到四连去了。”他们这个区是一个中队，一共有十个小队，一至五是女生小队，六至十是男生小队，每个小队十几二十个人不等。他们第五第六两个小队是同属一个街道，基本上还是同一个居委会的，家都住的比较近，虽然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总是见过面的，有些人还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听了刘江涛的回答，夏文玉喃喃的自语了几句，又问：“我们基建队是干什么的？”刘江涛摇摇头说：“会上大概讲了一下，但大家都还不太清楚基建队是干什么的。”这时，第五小队的小队长和另一名女生来到他们面前，她大大方方向刘江涛伸出右手，热情的说：“我叫付晓，她叫李晓云，我们俩都和夏文玉是一个小队的，听夏文玉说过你叫刘江涛，还是她的邻居，这样就好了，今后我们都是一个连队的军垦战士，希望以后大家互相帮助。”刘江涛长这么大还没有握过女孩子的手，在人家的热情面前，他非常不自然地伸过手，象征性的握了握手，脸红红的说：“那好，一定一定。”说完后又觉不妥当，认为有失男生面子，为了稳定情绪，他拉过身边的几个男生向付晓介绍说：“他们几个都是我们一个小队的，也分到一起。他叫王建疆，为了进新疆才改的名，”王建疆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叫陈汉生，”陈汉生优雅地朝付晓点点头，“他叫伍林，那个叫姚达思。还有几个去找他们同学去了。”付晓笑了笑说：“你们男生的名字都很有趣，既然走到一起了，以后就多多团结互助啊。”陈汉生他们几个连连点头说：“好说，好说。”

第二天整个团部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接人单位的点名声与支青们的呼朋唤友声此起彼伏，拖拉机的“突突突”与骏马的嘶叫声掺和在一起，场面更显得十分喧闹。支青们正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在依依惜别，一路上十几天建立起的感情使人难舍难分。江美华挥舞着手对车下付晓她们说：“我们都分到三连，有时间来我们连队玩！”夏文玉看到她们那种高兴样，心里说不出有多羡慕。

来团部接刘江涛他们到连队的是副指导员李家生，一个个头不高的四川的转业军人。和别的连队接人的方式不同的是，人家连队用大大小小拖拉机，而他们要去的基建队则是用胶皮轱辘马车（当地人叫大车），这二十个支边青年就有点不高兴了。本来人家去的地方叫三连四连五连的，使用部队的番号，什么三连是炮连，四连是机枪连，五连是机动连，还像个解放军部队，偏偏他们去到一个什么基建队，这算啥部队？又不知道基建队是干什么工作，人家用拖拉机，他们用大车，算啥？那个李副指导员像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一样，笑呵呵地对他们说：“来上车吧，姑娘小伙子们，我们基建队是有名的正规部队，是以搞部队营房建设为主的野战部队，全团到处都有我们的工地，条件好，技术性强，工种齐全，有大工排、木工排、锻工班、运输排，还有搞勘测设计和施工的，其他连队的人想调来都还来不了呢。”顿了顿，用非常自信的语气又加一句“去了后就知道了，保证你们绝对不会后悔。”

为了使这些支边青年们绝对不会后悔，李副指导员把他们接到连队后，给他们安排全连最好的宿舍，一人一副木铺板，两只搁铺板的木凳，并与他们炫耀说：“只有我们基建队有这个条件，不信你们以后可到你们其他连的老乡那里去问，他们可能睡的是苇把子。”当时他们还听不懂什么是“苇把子”，“把子”又怎么能当床睡。

李副指导员优待支青还不止这些，从第一餐饭开始，就让大家吃包伙，餐餐大米饭大肉菜（新疆把猪肉叫做大肉）的，甚至隔三岔五的还有鱼，他多少有点炫耀的对他们说：“我们基建队在全团来说，除了团部以外，伙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连部有一个伙房外，各工地都设有伙房，如果没有充足的肉菜供应，伙食是搞不好的。所以我们有很好的菜地班、水稻班、养猪班、羊群和牛群组，还有打鱼队，这些班组的人员都是内行。”等吃饱了喝足了，再领着大家往附近的基建工地参观，以了解今后工作的性质。

这天到了一处修建营房的工地，远远的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闹得不可开交。大家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一群当小工的妇女围住一个当大工的男人，那个男人倒在地上，裤子已经被退到膝盖下，裤裆里糊满了用草和的泥，见有人来，女的一哄而散，男的躺在地上非常尴尬的苦笑着，连忙提起裤子到墙圈里去了。李副指导员见了，皱皱眉头，朝着散开的妇女们大声说：“你们这些洋岗子（新疆叫结过婚的妇女为洋岗子）们，也太过分了，不知道注意一下影响！”又转过身对支青们说：“唉，这些人真没办法，一到外面的工地上，就喜欢开玩笑，今天是开的有点过分。不过，干活累了，休息的时候开开玩笑，可以起到消除疲劳的作用，但不能学他们。”这些支青们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开玩笑的，人家倒没觉得什么，他们反而非常不好意思，特别是女生们。再听到李副指导员这么不以为然的解释，大家倒觉得惊奇了，一个政治指导员怎能够允许下级开这样下流的玩笑呢？他们认为这不是玩笑，是下流动作，他们用城市里学校老师传授给他们的观念来看待一切事物。伍林接着李副指导员的话说：“李副指导员，我认为，他们这不是在开玩笑。这种情况，在我们学校里简直就可以说是耍流氓。”李副指导员望着伍林那副十分认真的模样，又尴尬但又觉得可笑，一时跟他说不清楚，只好随着他说：“哦，对对对，你叫伍林吧，同志们，还是伍林说得对，这些人思想意识太差，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我说他们太过分了吧，不，是越轨了。”又转过身对那些“洋岗子”们说：“杨金花，是你带的头吧，明天好好给我检讨检讨！完全是封资修那一套低级趣味！”那些“洋岗子”们一个个伸伸舌头，吓得连忙埋头干各自的活。李副指导员又转过身对支青们说：“你们不知道，这个工地上的人基本上是新生人员，女的也差不多都是新生人员家属，这些个人思想就是落后。我们基建队的人员成分比较复杂，以前从没来过支边青年，这次是我们连领导向团里要求派你们来的，你们年轻人思想好，有文化，可以补充我们连队新鲜血液，就像毛主[xi]他老人家说的，你们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啊。”他有意把最后一个“啊”字拖得很长，以显示有那么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大家听后觉得这个副指导员有水平，默默地佩服，都没话说。刘江涛忍不住问道：“李副指导员，什么叫新生人员？”李副指导员答道：“哦，新生人员嘛，就是在新疆劳改刑满后，没有让他们回原籍，当地就业的人。他们和我们职工不一样，毕竟曾经是犯过国法的人，但他们都还比较老实，干活很卖劲。”大家听后心情复杂起来，本来这些小青年们对没有分配到值班连队早已经心中不平，又听说基建队是个新生人员单位，心里就憋不住了，王建疆首先发难，说道：“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团场里面，竟然还有劳改刑满人员，以前不听说都是八路军三五九旅的老战士，解放军的转业官兵吗，太不单纯了，咱们怎能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不是糟蹋我们吗？我们不能与这些新生人员为伍！我们要调到值班连去！”李晓云也接着说：“就是的，和新生人员在一起，我们不也成了新生人员吗？”陈汉生说得还难听：“哎呀，我们怎么就是这样的命运，指望支边到新疆来是参军来的，结果进了劳改队，这不行！李副指导员，你赶快跟团长说一声，我们不在基建队了，要求重新分配。”姚达思也跟着起哄说：“对对对，重新分配！我们要去值班连。”李副指导员面对支青们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显得手足无措，稍一镇静下来后，看看没有言语的刘江涛，然后慢条斯理的说：“其实我们新生人员单位没什么不好，让你们这些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们来基建队，就是要充实无产阶级队伍，加强无产阶级专政。”说着，又看看刘江涛说：“小刘，你说呢？”刘江涛没想到李副指导员会突然问他，就是对陈汉生们的要求也觉突然，所以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稍顷，他说道：“我们既然能够响应祖国号召支边到新疆来，肯定会服从组织分配，但对于来到基建队，特别今天才知道基建队是个新生人员单位，是我们没有料到的，包括我自己在内，思想上肯定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陈汉生和我们这几个人有这种思想反映也非常正常，现在问题是你们领导怎样对待我们，与新生人员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是肯定不行的。”付晓也接着说：“说到底，陈汉生他们的要求反映了某种担心，如果像对待新生人员那样对待我们，我们肯定不干！坚决要求调连队！”李副指导员松了口气，说道：“今年听说你们学生娃娃要来，我们队就打了报告，出于接班人的考虑，要求团里给我们分一批来，对于你们的工作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经过对党支部研究决定，十个女娃娃，四个到油漆班，那是个技术活，全都是正式职工；菜地班除了几个种菜能手是新生人员外，从班长到职工全都是正式工分三个女娃娃去，；托儿所则是一块重要的阵地，直接关系到革命后代，所以也分你们三个女娃娃去；你们十个男娃娃呢，全都分到大工排，到各班担任记工员。至于具体谁到哪里，我一时记不了那么多，名单在队部，回去后马上就公布。”

-全文完-